杨得裹着一领光板皮袍,有些狼亢的在雪地中穿行,他的目的地是爬到眼前这座山的顶峰处。
今天雪已经停了,太阳难得的从层云中探出头来,照得四周冰雪一片闪亮耀眼,在没有pm2.5的时代,今天的能见度是空前的高,目力好的人,站在制高点,甚而能看见方圆十余里的动静。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的光芒太亮,杨得戴着一个马尾巴编的眼罩以防雪盲,喘着粗气只是朝上攀爬。
作为一个云内土著从军,编入尖哨营的战士,他本来应该是在前头领路,可是因为某种原因,现在只能慢腾腾的跟在后面。
这原因很简单,杨得个子足有接近两米,骨架粗大,手长脚长,伸出两个巴掌有如两只蒲扇一般。爬了大半截的山,前面的人已经累得拉风箱也似的喘粗气,杨得虽然拖在后面,却半点疲倦也没有,这点路途山径,对他惊人的体力而言,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只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出气力。
杨得一家本来是西京大同府一代的辽人治下汉民,上一代辽人皇帝耶律洪基治皮室军,其头下地一部分就在西京大同府一带。这些当时皇帝的皮室军除了尽情劫夺西京大同府一带的膏腴之地外,还将依附于土地的那些百姓都充作了头下人。从此杨得一家就为皮室军帐下半奴隶一般的存在。
杨得出生以来虽然从来都是半饥半饱,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出来。他气力很大——甚而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大。可是农活儿干起来七零八落。就是操弄不来这些精细活计。不过他们头下田庄耕畜短少,无意中发现这大个子居然能拉着犁抵两头牛用。
有了这么个长处,头下管农庄的人对杨得另眼看待了些,还找了个脖子上有个瘤子的妇人当了他的媳妇儿。家里有人操持做饭浆洗,娘老子也都在还做得活计,虽然日子仍然辛苦得很,可总勉强算是一个家。对于一向沉默寡言。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杨得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温暖了。在这头下田庄,做牛做马拉一辈子的耕犁对他来说也不直什么。
可是时值末世,这点可怜的追求也不留给百姓。女真崛起,旋风一般击灭辽国。那些受汉人头下人奉养,一辈子作威作福的皮室军老爷们,在战场上对女真鞑子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女真西路军杀入西京大同府一带,地方上也统治体系崩塌,乱军四起。四处劫掠屠杀。
杨得的媳妇儿先死了,还有他才出世的儿子,大头大脸大巴掌大脚,生下来足有八斤,和杨得一模一样。女真鞑子一部突然经过,随手烧杀了一下。媳妇儿和儿子一起被烧死在屋子里。杨得老子拿起粪叉想保护儿媳妇和孙子。也被女真鞑子轻松杀死。
杨得正在听庄头命令搬运粮食运到野外藏起来,见到火起发疯一般赶回去,只看到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家已经烧成白地,还有往日会说会笑的三个亲人的焦尸。
杨得抱起村口的磨盘就追了出去,却只看到女真鞑子疾驰而去卷起的烟尘,隐隐约约看到几根丑陋的金钱鼠尾在烟尘中晃动。
吓破胆的庄头让大家各自逃命,杨得一个人就拉着一辆得自庄头家的大车子,装上老娘和一点口粮,几件光板子皮袄之类的破衣烂衫,和着大队难民闷着头向南逃。
路上老娘病饿死了。杨得在路旁堆了个坟头,却发现自己哭都哭不出来。心里面空了好大一块,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填满这空荡荡的一大块。
他浑浑噩噩的跟着一路死亡的难民们继续难逃,结果为一个地方坞堡收容。也是那坞堡之主——其实也就是原来地方一个聚族而居的小村子的族长——看中了杨得大熊也似的体形,想留下他作为本处坞堡的好手,在防备盗匪马贼的时候派得上用场。
却没想到,杨得吃饭抵得上三四条寻常大汉,几百斤的石磨都轻松摆弄得动。但是遇到要动手的时候,却是头一埋绕着走,几次小股马贼攻打他们的坞堡,杨得都是缩在墙头,抱着脑袋一声不吭。
乱世里面粮食本来就紧张,如何能将养这么个废物?正准备将杨得打发走人,随便他饿死在哪儿的时候。复辽军杀入了云内,在各处能控制住的坞堡征募强壮精锐,那一家就正好将杨得打发了过来。
杨得也没说什么,让他做什么便做。他那体形气力实在耀眼得很,复辽军负责征兵的小军官一眼就看中了,还没来得及怎么操练。云内战事又起,岳飞北上,王贵下令选募本地出身的精锐编入岳飞军中为向导,为尖哨。
杨得个子大,气力大,听号令——别人怎么说便怎么做,平日里一句话也不说。更是从西京大同府一路逃过来的,当然作为最合适的精锐给选入了岳飞军中。谁也不知道这大个子就是个样子货,谁找他麻烦就是抱着头朝地上一蹲,任人踢打。
对于杨得而言,无非就是又换了个主人,跟着谁不管做什么都没感觉。或者说,他已经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心里面除了那一片永远也填不满的空当,什么也没剩下了。
他又慢腾腾的朝上走了一段,就听见头顶响动,一名只穿着皮甲的军士匆匆又退了下来。这军士是陕西诸路出身的,老家已经近横山了。虽然离开陕西老家好几年了,黑脸上那两团老陕才有的红晕到现在都还没消散。
他岁数和杨得差不多,都是三十出头,也粗壮结实得很,平日里足可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