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洪奕赶出门的明夷站定了会儿呆,脑子嗡嗡胀,还有种虫噬一般的烦躁,有件事她不做,估计今晚是过不去了。
转身走两步去敲邢卿的门。
邢卿眼里难得有些怨气,把原本少年英气盖了去,配上一身白色宽松长袍,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还真有些雌雄莫辨。
从他肩上看进去,成言舒展着他的长腿长脚坐在地上,半倚着琴桌,连邢卿最宝贝的“怜卿”都让了位,可怜兮兮靠在墙边。琴桌上摆了盘蜜瓜,成言正拿着一块,蜜汁从指缝缓缓流下来,甜得像成言的笑脸:“明娘子,一同来尝一块?”
邢卿死死看着她,偏不给她让路,低声说道:“天色晚了,明娘子还不回去休息吗?”
明夷只当不见,向屋内说道:“是啊,有点晚了,恐怕一人回去不太安全,我的脚也还有伤……”
成言立刻跳了起来,左右看看,干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我送你回去吧,院门口等你。”
邢卿转头要说什么,成言已经从窗户翻去了后巷。
他怒冲冲看着明夷,又不好说什么,忍气吞声:“告诉他,我等他回来。”
明夷突然有些同情邢卿,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原是那么喜怒不形于色,仇怨深埋心底的人设,怎就为了一个少年变得气急败坏。
“邢卿……”她斟酌着字句,“我从未见你如此。”
邢卿愣了一下,脸微微红:“我原本就是这样……你们去吧。”
未等明夷再开口,他已将门闭上。
明夷知道,恐怕因她这一句,邢卿会好好责问自己,他不是那种愿意不明不白活下去的人。
至于结果,八成他会将这个萌芽掐掉,让逐渐产生的依赖冷淡下去吧。
已经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出得行露院的门,天色已昏黄,夏日一过,夜来得早一些。
成言在邢卿那儿卸了伪装,又是一个意气风,帅气逼人的少侠。仗着夜色,只用布条掩住口鼻,立在行露院门口。
来往的渔色之人满心是女儿香,哪里来得及多看他一眼。
见明夷出来,成言迈步上去挽住,被她轻轻推来了:“已经可以自己走了,你师父的药挺管用。”
“那是自然,师父的那位姑母可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神医,可以说是传说中的人物,我到现在还资格得以见她一面。”成言又是骄傲又是懊丧。
明夷对此倒没太大兴趣,还是想让话题回到他师父身上:“你师父是不是经常做些劫富济贫啊英雄救美之类的事?”
成言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会如此想?我师父确实不是什么坏人,身手一流,靠拿悬赏度日。但也没有当大侠的心思,算是个闲云野鹤吧。在他鼻子底下欺男霸女,他会管,但见不着的,也不会刻意去找。”
明夷继续追问:“既然他身手那么好,为何不去官府谋个高位,或在大门派里扬名立万?”
成言挠了挠头:“可能不愿意被管束吧。何况以我师父的身手,我看三大帮的高手一起来都讨不到好处。”
“你对他的功夫那么有信心?”明夷并未见过真正的高手过招,在她想象里,不过就是力量加技术,大不了就是成龙李连杰那样,总不会跟武侠电影一般吧?
成言突然立定了,浑身似是震颤了一下:“不习武的人不会明白,那种压倒性的,像差了九重境界一般的武功,我哪怕学到一cd死而无憾。我与一些帮派中人有过往来,有酒肉朋友,也有一言不合开打的敌人。深知现在的武林,已没有真正的大侠。”
“此话怎讲?”明夷饶有兴致,邢卿对她说过一些江湖事,毕竟只是皮毛。
“这十几二十年来,真正拥有武功秘技的前辈一个个消失了,三大帮的开拓者虽然有点武功,但比起过去的神技不可同日而语,更多是倚靠与官府勾结或财大气粗。所以连我这摸爬滚打练成的街头功夫,都吃不了太大亏。直到我遇到师父,他一出手,我整个人像被笼罩起来,成了笼中鸟瓮中鳖,那种绝望感,你无法想象。”成言说着,似心有余悸,脸色都苍白起来。
明夷确实无法想象,在武学末世拥有绝世武功,这岂不是怀璧之罪?她倒是明白了,时之初不肯抛头露面的理由,怕是会被求学求讨教的人踏破门槛,不堪其扰。而各帮派也会为了招揽他,不惜一切。
她更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肯将成言留在身边:“他怎么就肯收你为徒的?”
“他以为我是cǎi_huā盗,本来想杀我,拿我尸体领赏。跟我比武不过是猫儿在进餐前戏弄老鼠,只是没想到胤娘为我说清了原委,他不能杀我,又不能放我,怕我泄露他行踪,便问我愿不愿意当他随从。我看他杀不得我,自然打蛇随棍上,求他收我为徒了。”成言语气又得意起来。
明夷好奇道:“那他教你武功没?”
成言被噎住了一般:“我给他当十年随从,他教我一套。”
明夷差点就绊倒在地,不是吧?十年自由换一套武功?而且对方教你的那一套是不是自己拿手的,还是随便敷衍也不好说。这孩子也不像那么蠢啊。
成言解释道:“师父这样的高人,随便拿出一套,足够我在江湖上自立门派,到时候,什么金山银山没有?”
明夷心里又打起了鼓,像是海啸袭来,无法控制。
这一波却不是因为男女之情,或者说,不仅仅是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