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妈妈讲述的时候,明夷一直注意着时之初的脸色,但他是何等人,虽然所谈及是他交托了信念之人,这份信念重于生命,依然毫无波澜。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恋慕、恐惧、忧愁、快乐,如此丰满的情绪,一瞬的莫名骄傲之后又陷入深深的恐慌,如果这些情绪,也只是他希望表现出的样子呢?
她痴痴看他的侧脸,自己的表情应是瞬息万变。时之初给她打了水来,递过去,同时在她肩上轻轻一拍。她立刻豁然开朗,再无纠结,这人是真的,一切的触碰与感受,是真的,若臼于猜疑,真的也会消逝。
明夷继续打听四君子的事,既然那晚偷窥被岑伯现了,也无需隐瞒了:“那晚上竞逐的几位,就是大人的目标吗?”
她现殷妈妈虽然说出一切,始终在时之初面前没提到一个韦字,这也真是融于血液中的维护了。
殷妈妈点头:“其中三位确是目标,另一位是偶然。我把大人的要求告诉了他们,他们甘愿牺牲自己为了不让我为难,并一同制定了策略。竹君身上的龙是他自己决定刺上去的。他们各自的技能都是为那些目标而定制。我能做的,是尽量让他们身心少受伤害,身,依靠那些技能,心,靠的是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做,不要瞧不起自己。”
殷妈妈眼中已无泪,有着极其复杂的神情。仿佛看到当时四个年轻人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赤子之爱,割心一般的抉择。她终究选了韦澳,但这次选择也是她决意放弃教坊的开始吧。
明夷能想到她言语中未说出的细节,如何让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久战欢场的老**面前夺得宠爱,让对方神魂颠倒,其中必是有不可对外人言的痛苦。
“而后,大人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吗?”明夷觉得教坊的突然垮下,不是殷妈妈自己一个决定导致的。
“竹君的那个客人,酒后炫耀,泄露了上下勾结亏空军饷一事。大人凭此,将那一拨势力扳倒,另两位官员也都抄家收场。虽如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怕会找到教坊这条线,大人决定关闭教坊。四君子只余下一位商人,教坊说得罪了官场要歇业,赔钱了事。”殷妈妈神色淡定,心中大概想着,如此,也算她对韦澳仁至义尽。
明夷叹了声:“妈妈原打算如何安置四君子,那四个孩子着实让人心疼。”
殷妈妈也是愁容不展:“如我身体还强健,拿着手头本钱,做些生意,好歹能让他们有所依靠。可我现在这样,生怕一旦离世,他四人孤苦无依。我教了他们诗词书画,琴瑟鼓乐,却唯独没有教他们如何谋生。他们的美貌是利器,也是极大的危险。”
明夷握住她的手:“你一定会平安无事,和他们一起来我的承未阁吧,我不会让人欺负他们。”
殷妈妈点了点头:“其实,我听你说道你拾靥坊的计划,便想过,那里是最适合他们的,他们所擅长的,到底还是取悦于人,为妇人追逐总好过被男子糟蹋。让他们以年少时的美貌才华,能获得下半生的安稳,我便满足了。他们的背景,决定了他们不可过于招摇于市,也不能靠着才学入仕,只有靠你了。”
明夷应承地很认真。如果说以前,她对四君子的态度是如见稀世珍宝,想藏之售之,物尽其用。现在,得知他们的身世和为了殷妈妈而自堕泥潭,心里头感觉已截然不同。这四个美若雕像的少年,成了活生生,各具性格的人,值得去了解,去结交,去保护。
只不过这四位少年的美貌与身世之奇,的确也是一种危险,如果她没有足够的势力,这些只会引来灾祸。所以上官帮派,必须能一飞冲天,而她这个帮主,也要定了。
时之初看了一眼明夷,明夷便知他是催促,问了声殷妈妈:“我们继续走?”
殷妈妈点头:“好。”
下山路途对于明夷而言,还是有些困难。但时之初背着殷妈妈,她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咬着牙,一路扶着树杆往下走,过于紧张,手上被树枝划了好几道血口子,倒无大碍。
时之初回头见她如此辛苦,也不忍心:“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先把殷妈妈送去医庐,一会儿回头接你。”
明夷也不想在他面前如此狼狈紧张:“去吧,我认得路,走得慢些,没事。”
时之初嘱咐道:“不要勉强,走不动就找地方休息,我马上回来找你。”
看他身影走远,明夷才舒了口气。三人走在一起,她时刻担心殷妈妈说出关于韦澳不堪的言论伤了时之初,现在一想,怎么会呢。即使殷妈妈失望了,那也是她爱了二十年的男人,没有那么容抹杀。而时之初呢,对韦澳从孺慕开始,到现在精神领袖一般的存在,更是难以崩塌。
韦澳,还真称得上是她头号情敌呢。
没有时之初在眼前晃,她走得反而稳当了些,未必慢了多少,还想亲眼看到缪四娘如何诊症这一点,她还是挂心,殷妈妈的病若能痊愈,能帮她带着四君子,那绝对是如虎添翼。承未阁简直不用她再费任何功夫。
若不能恢复如初,只要还能颐养天年就好。一个身世如此坎坷的女子,为了不值得的男人疲累了一生,总也该有几年好日子过吧。
安静下来,明夷又更加清晰殷妈妈的心路历程,韦澳当年的承诺一年比一年褪色,她瞧不到希望,自己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随时要垮下,她觉得够了,想把这担子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