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昌坊的老宅,热火朝天,井井有条。看着连山、辛五郎、贾七郎、胤娘、葵娘和其他工人们都在进进出出奔忙,明夷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他们用那些花草,中药,普通的原料,作出女子妆台上的掌中宝物,点缀在一张张粉妆玉砌的脸上,燃亮了一个个平淡如水的日子。
这种转变给晚唐的贵妇美人们,带来了生活里一点亮色,对明夷来说,就是一棵大树的根基,深深往下扎着,把她和这片大宅、这个年代越来越紧地联系到一起。
连山永远是第一个现她到来的人,无论多么疲倦,都会在眼中闪出水润润的光泽,直奔到她面前。明夷看着他的脸,因为日夜的操劳,眼眶深了些,原本带三分婴儿肥的脸庞瘦削下来,显得成熟了,更有男人味了些。心里不忍:“连山近来太辛苦,实在不行就慢些吧,不急于一时。”
连山的眼睛笑成弯月:“没关系,我熬得住。工人们都上手了,新品也开始做了,只是新来的两个工人还要再磨合一阵。只是后院的工程没有娘子过目,不敢轻易着手。”
明夷看了眼连山,向他招了招手:“随我上来。”
到继业楼二楼,连山暂住的房间,闭了门。明夷对着丰四海那张画像,怎样都觉得别扭,又转过身去,坐下。
“连山,你也坐下。”明夷踌躇着,这些日子来去匆匆,她从未和连山好好谈过一次。说没有机会,算是借口,她一直对这个男孩带着复杂的感情。
有依赖,从来这个世界开始,只有连山是她和这个世界最紧密的联系,是她的指路人,直到她寻回了洪奕,又认识了夏幻枫、殷妈妈、时之初、成言等人,终于不再是独家寡人。而这依赖却没那么容易断,她的命脉,她的拾靥坊,还得倚靠着连山的付出。
有愧疚,她能清楚感受到连山的感情,这种感情有着孺慕,掺杂着被压抑的爱欲,更多是精神上的绝对依赖。这是连山这么多年伴随他成长的感情,是他对明娘子绝对忠诚的来源。哪怕连山能感受到,她变了,不再是原来的明娘子,但绝不肯接受明娘子不复存在的事实,宁愿被明夷继续驱使,自欺欺人地继续付出。
有恐惧,非常微弱的,令她无法对连山完全推心置腹的恐惧。她害怕那种过于热烈的情感,害怕自己无法回应,继续越来越多的亏欠。她脑中时常浮现出连山说起过去时,那一个残忍而疯狂的表情当说起明娘子救出他,要将恶人做成人彘时,他的表情是那么充满崇拜与热切,丝毫感受不到其中的暴虐。这与明夷一向以来的认知是相悖的,对死生毫无敬畏之心,这对她而言,是反人性的。
她恐惧这种纯粹的痴恋。她很清楚,如果自己说一句:连山,给你刀。连山会愿意为她杀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这让她觉得惶恐不安。
是时候,让这个关系慢慢扭转过来。让连山有一个只属于自己,无关明娘子的未来期许。
“我准备去扬州一趟,长安的事,恐怕你还得劳累一阵。西市的店铺要开了,承未阁也在建造中,出会员卡的客人要带着新品去拜访。这些事,也只有你可以托付。”明夷盘桓半日,也只敢从事情着手。
连山神色自若:“这些事是我份内的,娘子肯放心交付给我,连山已经很心满意足。只是娘子是只身去扬州吗?路途遥远,太不安全,不若传书给马镖头,让他安排人快马来接。”
明夷摇了摇头:“这个你放心,我会请石大侠陪我。哦,就是成言的师父,武功十分了得,与他一起,安全不用担心。”
连山怔了会儿,他一向敏锐,咬了咬嘴唇:“娘子是对那位石大侠有意?”
明夷狠了狠心:“是。只不过你这话从何得知的?”
“我听胤娘问过成言,什么初哥哥是不是喜欢明娘子。我想她所说的初哥哥就是成言的师父。”连山偷偷看了一眼明娘子,并不敢直视。
明夷冷笑一声:“那小丫头看来并未死心。”
连山解释道:“也并非如此。成言说,不知师父是否喜欢明娘子,但至少他只肯为明娘子出手,别的女子更不在他眼里。胤娘虽有些失落,也并未太难过,反倒说,若是输给明娘子,那也是心服口服。”
明夷听这话还是相当受落,舒服了许多,便也顺着说下去:“我确实钦慕石大侠。若他能成我佳偶,想来连山也会高兴。”
连山一脸不解。
“时之初,便是当年与我一同救你之人,想来你对他也是记忆深刻,就是我那位早亡的肖郎。若不是他,恐怕也没有你我这番主仆缘分。当年,他还姓肖。”明夷想到连山当初也与时之初有两年多的相处,如果是他,连山应当容易接受。
连山脸色瞬间惨白:“肖大哥……他没死?怎么又成了时之初?”
明夷并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便也模糊带过:“当年他落水之后,被人救出,也不记得自己是谁,后来习得更上乘武功,改名换姓。我们也是刚相认,他才想起过去那些事。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也无需再提。只是我与他既然还有缘再见,想来是注定还有情缘。连山,你定会为娘子开心吧?”
连山的目光有些涣散,愣了会儿,硬挤出笑容:“如果是肖大哥,我当然为娘子开心。娘子是真心实意对他,希望他永不相负才好。”
明夷狠了狠心:“我会好好把握这次缘分。连山,你也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