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一边说,那虎目却是在朝臣身上逡巡,淡淡道:“藩王们入京,朕高兴,见到了这些宗室的兄弟、子侄,看到他们的样子,朕便顾念到了许多宗室之情,就不免唏嘘。”
“还有朱允文,朕的侄儿,允文乃是朕的皇兄嫡亲血脉,这个小子,是朕看着长大的……”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肃静了,都在竖着耳朵,大家在等,天子打算如何定性这个前天子,或者说,想要摸清天子的态度。
也有一些人蠢蠢欲动,这些人大多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总是认为,自己应当坚持公义,假若天子对建文稍有不公,那么唯有仗义死节,苦苦劝谏了。
至于那些藩王,心思却又有不同。
建文在的时候,他们深受其害,许多藩王,没少吃苦头,当时不知多少人拿下了大狱,被小吏凌辱,痛不欲生,更有人为此失了爵位,一度成为布衣,生活困顿,饱受白眼。
这些人,即便是暂时没有受害的,也大多成日生活在恐惧之中,就如一柄利剑悬在自己的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利剑斩落下来。遥想当年,他们本是逍遥快活,谁知突然一下子,在那金壁辉煌的王府里,传来一个个消息,今个儿哪个藩王获罪。哪个藩王畏罪自杀,哪个宗室已经下狱,他们茶不思饭不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他们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能引颈受戮,任人宰割。
他们可是凤子龙孙,天潢贵胄,在那时,却是想做普通百姓而不可得。那种山雨欲来的滋味,不堪回首。
其实现在,天子是否给予朱允文优渥,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影响。当今天子,不可能将君位禅让出去,既然如此,朱允文绝不可能再来一次削藩。
可是藩王们,自然有他们的心思。
他们认为,朱允文削藩的根源就在于,没有遵从太祖的祖宗之法,因为按照太祖皇帝预先的安排。他们的日子,其实是很不错的。偏偏这朱允文,听信了‘奸佞’之词。对他们喊打喊杀。既然如此,那么这个祖宗之法,就必须再一次确定起来。正是因为不确定性,使得藩王们有一种紧迫的心思,那便是,朱允文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让后世的人知道,你要削藩,很好,你要违反祖宗,那也可以,但是,你必须付出代价,朱允文就是你们的榜样。
朱允文必须获罪,不只是获罪,最好还是枭首示众,一个死了的朱允文,才能给后世更多的警示。
仇恨的心理,再加上对于未来的担忧,使得这些藩王宗室们一边聆听着天子的话,一面卯足了劲头,决心促成一桩大事。
无论是大臣还是宗室,此时此刻都变得无比严肃了。
反倒是朱允文,满是淡然之色,恰如得道高僧,对于身边的人,视而不见。
朱棣抚案,观察着每一个人,他的语速很慢很慢,说到看着长大的时候,朱棣的目光恰好落在了郝风楼身上。
郝风楼满是恬然之色,对于外界的事,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关心。
朱棣不禁有些恼怒,那些个歪瓜裂枣的宗室,多半是指望不上了,郝风楼这个家伙,出的馊主意,现在看来,这朱允文的处置,确实很棘手。偏偏这家伙,还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最后这个难题,多半还得自己去解决。
朱棣继续道:“如今他已还朝,只是朕不曾想,朕这侄儿,已是看破红尘,一心皈依了佛门,不过朝廷,自然有朝廷的法度,回来了固然是好,可是理应如何安排,却还需诸卿畅所欲言。”
“陛下……”朱棣话音落下,立即有人按捺不住了。
这种事,就好像捡钱一样,非要眼疾手快不可,现在全天下的读书人,可都在议论此事呢,几乎可以想见,今日的朝觐,立即会成为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甚至可能,会彪炳青史。这可是出风头的大好时机,谁若是率先发言,就少不得会成为一段佳话,立即万众瞩目。
拔得头筹的,乃是御史周章。
周章早就有所准备了,心里早有腹稿,也知道建文皇帝,深受读书人的爱戴,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己要迎合舆论,就免不了要畅所欲言。
他摇头晃脑,道:“长孙殿下与陛下乃是叔侄,陛下当年,起兵靖难,所为的,便是清君侧,此后奸臣已除,而长孙却是无影无踪。那时候天下颇多猜测,都说长孙殿下为奸臣所害,陛下为此,也曾忧心不已,微臣还记得,陛下三番命人寻访,所为的,便是一叙叔侄之情,陛下宅心仁厚,与长孙既有君臣之义,又有宗室之情,如今长孙殿下还朝,陛下得偿所愿,而满朝上下,亦是欢欣鼓舞。长孙殿下遁入空门,却依旧是天潢贵胄,贵不可言。陛下宽厚,微臣斗胆以为,陛下应敕其为亲王,择选一富庶之地,令其就藩,如此,陛下恩泽,必定宇内称颂。”
这家伙……倒是准备充分,连朱允文的称呼都准备好了,他当然不能称建文为天子,可是建文呢,又没有封爵,至于直呼其名,就显得不够尊重,索性称其为长孙殿下,沿用的,乃是建文为天子时的称呼。
至于他的一席话,其实无非就是戴各种高帽,什么陛下宽厚,什么陛下为长孙殿下的失踪而忧心如焚,总而言之,把帽子戴足了,最后恳请天子,给朱允文一个优渥的待遇。不但要做亲王,还要遴选一个好的藩地,你仿佛你选个差点的,都差那么点意思,不好意思自称自己宽厚似地。
在这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