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铁蹄,连成黑压压的一片,仿佛一堵厚实的黑云,给人以摧枯拉朽的视觉压迫感。他们往那儿一战,无需多言,洛阳的人民便已经吓破了胆。尽管他们上一个时辰还抱着这样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当大国的军队以这样粗暴的形式呈现在面前时,所有人心中的侥幸都破灭了。看看这支铁骑,一股凌厉的杀气便是扑面而来,让人除了绝望之外别无他想。甚至已经有民众开始逃避现实,闭上眼睛,向所有他认识的神明祈祷,慌乱的碎句连成死神的低语。
只要魏人愿意,下一秒钟,周王朝就会从历史上彻底消失掉。
不知道什么时候,尹族已经攀上了城墙,探出半个身子,不紧不慢地俯视着如蚁群一般宏伟壮观的军队。站在一堵随时可能会倒塌的城墙上,面对数万把闪闪发光的兵戈,他的神色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好像眼下的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幕气氛有些紧张的戏剧,自己身为剧中的角色,早已经看破了戏剧未来的发展。
“叫你们领头的出来!”尹族站在城墙上扯开嗓子大吼,声音迎风传了几丈,气势却丝毫没有落下风,“这里是天子都城洛阳,尔等鼠辈,怎敢亮出兵戈利器在此胡作非为?速速退开二十里之外,安营也好,扎寨也罢,在下便不予追究!否则的话,休怪在下今日大开杀戒!”
军队内部稍微骚动了一会儿,不多时,人海一分,又是一个身着华袍的男人从中缓缓走出,气派十足。他的身高其实也还行,但因为一直弓着背,显得有些猥琐。此人的相貌倒是说不上贼眉鼠眼,但其浑身上下都盘踞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同樰里疾相比,这位仁兄甚至连伪装都懒得伪装,毫不掩饰自己的气质。不过几步,尹族便已经将他和毒蛇这种动物联系在了一起,两者也确实有着不少相似之处——带毒、阴冷、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
他走到尹族的正下方,仰起头,也用稍大一些的音量吼了起来
“在下,魏国国相,陈轸。敢问……阁下又是何方高人?”
陈轸吗……听到这个名字,尹族微微挑了一下眉毛。素闻这位老兄在朝堂之上风评极差,但却深得魏慧王宠幸,谋略非凡、毒计不少,可以说是个有点儿本事的权臣。此人还在魏国暗中经营着一家青楼,以便借此为掩护,向别国使臣兜售一些不是那么重要的情报,赚两头的钱,据说在魏国,稍微有些骨气的文人都看他不起。
这人虽有一些小聪明,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分外狭隘、鼠目寸光,只顾着蝇头小利。孟津之会中,陈轸收了公孙鞅的贿赂,财迷心窍,在魏王耳边大肆鼓吹称王天下的好处。老相国白圭看破了公孙鞅陷魏于天下对立面的毒计,苦苦劝诫,却终究比不上陈轸在魏王心中的影响力,最终以死相谏,还是没能让魏慧王转变心意。结果就是……魏国因称王之行在舆论上落了下风,腹背受敌,国力大肆下降,反倒还不如往日。
这样一个没什么大格局的小人,终究只能是别人博弈的棋子,翻不出浪花的。
这会儿白相国仙去,这家伙倒是愈发膨胀起来了……
“国相?呵……”对付这种真小人,尹族也没心情将什么礼仪了,直接一套嘲讽甩到他脸上,“可怜白圭老臣啊……一头撞死在你们王宫的大柱上,撞得脑浆迸裂,也抵不过你在魏王面前的花言巧语,让我不禁想起比干和商纣王。不说这个,就算白圭去世了,偌大的魏国难不成就没有别的人才,非得让你来做相国?”
尹族这会儿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发声,为了保护嗓子,他用的是道家术法中“千里传音”,只要他愿意,甚至还可以站在城墙上向秦国的国君喊话,对方一样能听见……
“此言差矣,阁下是洛阳人,对我大魏的境况一无所知。放眼当朝上下,除了我陈轸之外,又有何人能担得起国相这个位置?”陈轸颇为自信地拈了拈胡须,笑道,“敢问……阁下又是何人?”
“在下是周显王亲自册封的平安候,姓尹,名族。”
“哼……我当是谁,不过一个小小的家臣啊。”陈轸极为不屑地冷笑两声,突然变了脸色,怒斥道,“既然你不能在大事上做主,为何不赶紧给我们打开城门?远到是客,更何况我是代表大魏前来求亲的,若是耽搁了周朝和大魏的联姻,你能付得起责任吗?”
他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周王朝抢着要把公主嫁给他们似的,在无形中就给亲家降低了不少印象分。不过看他这架势……明摆着就是不娶到公主不罢休的流氓姿态,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把印象放在眼里吧。
“我可以给你开门,陈轸。”尹族已经不屑于称呼他为“上卿”,而是直呼其名,这种行为在战国时代已经可以算是一种明晃晃的侮辱了,“但是……你最多就只能带三百个人进来,包括侍从、护卫。其余人都留在城外,退开二十里,安营扎寨。这是对周朝都城应有的敬重,你能理解吧?”
“你……若是我今天执意要进呢?”
“那你们就全完了。”尹族淡淡地回了一句,好像在陈述某种既定事项。
听了这句话,陈轸当即一皱眉头,重新打量了一番这个立在城墙上的对手,暗暗吃了一惊。虽然尹族看上去像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山里人(在陈轸眼里,衣服穿得没他华丽的基本都是山里人),但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至少他一眼就看破了自己这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