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儿曾在临江生活过两年,**岁的年纪,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她自然对临江的大街小巷比对玉都的道路要熟悉得多。此时她女扮男装,腰挂宝剑,昂首阔步地走在临江城中,一身宋人的利落打扮,身后还跟着两个高挑的护卫,她虽然身形瘦小,却显得笔挺英武,别有一番凌人气度。相比之下,走在她身旁的林璎,并不如她这般自信满满,虽比她高了一头,却有些狐假虎威。
七王之乱,并没有祸害临江。因为七个王都不约而同地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能够统一楚国,必定会从自己封地的府邸迁入临江空置的昭凰宫中,以示楚王威仪。因此临江之城,在楚境十数年的战火之中,固若完璧,看不到一丝战乱过的痕迹。
林璎有些恍然。这便是父王信中所说的“生灵涂炭”?我隐姓埋名、客居他乡这许多年,难道竟是场谎言?他仔细看去,才发觉临江的街道屋舍虽然完好无损,集市商铺虽然热闹喧嚣,但街头流民众多,乞丐遍地,许多摊铺的商贩都身有残疾。林璎便不敢再细看。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所谓战火,全是烧在百姓身上的疤痕。
四人来到恕儿所说的临江酒楼,正是吃午饭的时候。酒楼里的小二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过来招呼他们入座。恕儿记得,当年许爷爷带着她来此吃饭,就是这个小二哥给他们报的菜名,也就是个小二哥将收养她的颜姨姨带到了她的面前。可是,当年他的腿脚灵活,楼上楼下跑得飞快,如今,却拄着拐,精神不济。
恕儿看着难过,于是将身上带的碎银子全都塞给了他,却没有什么话能对他说。问他参了几年的军?问他在哪打过仗?还是问他如何弄残了腿脚?
小二哥数了数那些碎银,问恕儿道:“客官,您这是做什么?”
恕儿苦笑。客从何处来?她说:“没什么,你拿去用吧。”
小二哥从中抓了一半,把另一半还给恕儿,淡淡道:“多谢了,不过我孤身一人,没有娶妻生子,用不了这么多。你们跟我来,我给你们换二楼最好的席位。”
恕儿沉默地跟着一瘸一拐的小二哥,看他在上楼时何其费力,何其艰辛。恕儿的脚步也跟着沉重起来。若是没有七王之乱,没有战火硝烟,当年那个腿脚麻利、口舌伶俐的小二哥,如今不会因为伤了腿而形单影只,落寞如此。她记得,每次她与颜姨姨和宋姨姨来酒楼送酒时,都是这个小二哥热心地来帮她们将一坛一坛的酒搬到仓库。可是现在,他已行动不便,再无法做重活儿。
小二哥带他们到二楼的位置,是当年许颂带她来时坐过的。因许颂常来临江酒楼说书,小二哥喜欢听他讲故事,所以总是带他到二楼最好的位置。这个位置,远能俯瞰楚水游船,近能看到二楼小戏台上说书唱曲的卖艺人,当年,还偶尔能看到徘徊于酒楼门口来送酒的颜娘子。
四人入座,小二哥却并不报菜名,而是递上一张纸,纸上只草草写了七道菜。恕儿哑然。当年临江酒楼洋洋洒洒的数十种菜名呢?恕儿问道:“小二哥,酒楼今日就只有这七道菜吗?”
小二哥打量了一眼四人的装扮,说:“客官从宋国来,自然不知道咱们楚国如今的模样。临江虽存,但七王征战不断,壮丁都去打仗了,连厨房的师傅伙计都去了,哪还有什么人在酒楼里做饭?要不是咱们临江酒楼早些年红火,勉强维持,如今连七道菜都做不出来。四位客官大可去其他酒楼饭馆转一转,看看除了咱们这里,哪家还能拿出七道菜?”
恕儿听着心酸,随意指了四道菜,说:“就这四样吧。”
林璎托腮观望远处的楚水,默默无言。青羽和翼枫见主公和苏先生都不说话,也安静地坐着。
晌午时分,酒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沉默吃饭的四人,听着周围食客的谈话,都在抱怨楚境战事不断,民不聊生,希望晟王林琅可以早日统一楚国,带楚国回到百年前楚昭王开创的繁华盛世。
恕儿在发呆的林璎面前摆了摆手,问道:“你听到了吗?”
林璎闷闷道:“听到了。”
恕儿又问:“听到什么了?”
林璎看向恕儿,一字一顿道:“听到战火弥漫,荼毒苍生。听到昭王盛世,一去不返。”
看到林璎眼中一闪而逝的炙热,恕儿心中掠过一阵欣慰,又拂过一阵惋惜。小璎,你该长大了。身为晟王之子,你虽有琴画双绝之才,却不能只为自己的喜好而活。你看到如今的楚地了吗?你要画的,不是纸上的花鸟佳人,而是一片重整的山河!
恕儿正要开解一直沉默的林璎,却见两个瘦削老头儿走上二楼,一个腰间挂着酒葫芦,一个手中挥着把旧折扇。二人谈笑风生,似看破世间沧桑。
恕儿的眼眶不禁湿润。许爷爷,我竟还能见到你!
许颂解下酒葫芦,灌了口酒,突然脸色一冷,不悦地指向恕儿,扬声道:“我许老头儿的位置,今日怎么给了几个宋国人坐?”
正给邻桌上完菜的小二哥跛脚走了过来,说:“许老爷子,实在对不住,您看您时常都能来坐那个位置,今日不如大人大量地给他们几个初来乍到的宋国人腾个地方,让他们也领略一下楚水风光。”
许颂“哼”了一声,对恕儿说:“宋国的富贵公子,你们来看楚水风光,还真是来错了年头!”
恕儿怔怔看着把她带到楚国的许爷爷。他苍老消瘦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