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此时此刻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能做些什么,陈澜还是默默点了点头随着宜兴郡主进了西暖阁。见皇帝仍是一如自己最初进来时那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宜兴郡主就撇下陈澜走上前去,随即便直直地跪了下来。
“皇上,诸妃都在外面,皇子皇女们也都在外面,得到了消息的文武百官也都在千步廊那边看着,臣妹知道您如今心乱,可更重要的是,如今一片内忧外患,您不能撂下这些呆坐在这儿粒米不进滴水不入,您已经不是年轻那会儿了”
见皇帝只是微微抬起了眼睑,随即就露出了讥诮的笑容,宜兴郡主不禁一时
皇帝终于站起身来,低头面带怅惘地朝床上看了最后一眼,随即一字一句地说:“你说得不错,如今重要的是皇后的身后之事,重要的是她拼了性命为朕做了那么多,朕不能负了她从今往后,朕就立下制度,这坤宁宫再不为中宫,只用作祭祀所用,今后不管是谁当了皇后,全都在东西六宫选一宫居住她不在了,这坤宁宫朕长长久久为她留着”
无论是刚刚出言劝谏的宜兴郡主,还是长跪于地的陈澜,都没有想到皇帝说出的是这么一番话。相比面露欣慰的宜兴郡主,陈澜却不知不觉地泪盈于眶。当皇帝从身边走过去出了门之后,又见宜兴郡主匆匆站起身直追了出去,她方才端端正正地对着凤榻磕了三个头。
哪怕是在最后的时候,皇后还是对她心存关切,否则便不会为她辞了所谓公主郡主的封号。宜兴郡主能够有今天,除了是皇室宗亲之外,便是自幼在宫中和皇帝一块长大,情分深厚,可她没有多大倚靠。有了那个封号,兴许她便会变成皇帝手中的刀子,别人眼中的靶子。
皇后,多谢你的周全调护
西暖阁外间,已经站住了皇帝回头看见宜兴郡主跟了出来,却久久没有等到陈澜,不禁眉头一挑。等宜兴郡主上前之后,他便摆手阻止了她的解释,淡淡地说道:“皇后留下了两个人和一些东西给她,她既然还能想着给皇后最后磕几个头,也不枉皇后疼她一场。等到百日之后,朕会给她一个配得上的俊杰”
百日?宜兴郡主看着脸上阴霾尚未散尽,却已经流露出帝王信心的皇帝,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入了帝王法眼有好处也有不好处,只希望这孩子能如她一般幸运。话说回来,皇后之前说得对,帝王家那给了便后患无穷的名分,她却没什么给不起的,认个干女儿在公卿之中可是寻常得很,想来惠心会高兴得跳起来
一大早,金水桥前等待朝会的群臣们在等待了小半个时辰后,御驾一行却仍未有影子。朝班前列的老大人们熬不住这大清早的阴冷,一个个都皱紧了眉头,有吃不消的甚至低声嘀咕了两句。即便是往日监礼仪的鸿胪寺官,这会儿也忍不住轻轻跺脚,更不用说那些年岁一大把的部阁高官。然而,群臣心中虽都有疑虑,却仍没有交头接耳,几个性急的叫了当值的宦官询问,结果那几个大小内侍都是一问三不知,他们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
直到太阳都已经升起了老高,方才有一个太监急匆匆地从奉天门内跑了出来,却是二话不说,只道了一句今日免朝,随即就一溜烟地带着两个随从跑了。站了一个时辰方才得到这么个消息,一大帮官员们自是为之哗然。等到从午门依次退出之后,众人少不得依照往日的交情亦或是同年同乡,聚在一块窃窃私语,直到进了千步廊。
然而,这到了午饭功夫,宫中便传来了一条惊人的消息——皇后崩了
皇后身体孱弱,在京文武百官几乎无人不知,因而对于皇后能够捱到现在,暗地里不少人都觉得惊叹,因而群臣们震惊的并不是这条丧闻,而是与之而来的丧事措置——辍朝三日,不鸣钟鼓。群臣和命妇除具丧服哭临思善门之外,在京文武百官一概在衙门公署斋宿二十七日,不得回家。在京百官服斩衰二十七日,之后素服至百日,在外文武百官素服三日。军民素服三日。京城禁屠宰四十九日,在外禁屠宰三日,官宦停嫁娶百日,军民一月。
一应丧礼仪制全都不是礼部草拟,而是皇帝亲自定下,而且所有丧仪直追太祖高皇后,斋宿辍朝停嫁娶等等更是前朝好几位皇后不曾有过的,因而一时之间千步廊之内尽是一片哗然。几个年轻气盛的御史当即回了屋子写奏章,可笔还没动到一半,早有上司急急忙忙过来言语了一阵,到最后,一众衙门都是立时换上了素白灯笼,再也没了任何声息。
因是这一日中午方才得了讣闻,所以群臣在摘掉了身上那些有碍的东西之外,全都急急忙忙派了人回去预备丧服,只不过小半日功夫,那些绸缎庄中预备的粗麻便几乎一扫而空,至于文官三品武官五品以上的公卿大臣,则是宫中另外各给布一疋。等到较晚的时候,即便丧仪上都说是次日成服,但上上下下的丧服都已经预备好了,而素服乌纱帽黑角带也取代了往日的朝服。放眼看去,就只见千步廊内一片缟素,到了傍晚则是满城息声,勾阑胡同演乐胡同等等素日笙歌曼舞的烟花之地,全都陷入了一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