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生醉眼迷离,右手轻抚案上的荷花图。这是他第一次喝酒。
红花莲子白花藕,从小在赞美声中长大,从未受过任何指摘。而她,清楚的告诉他,红花结莲子,白花生莲藕。你画错了!
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画过荷花。
不是因为那可怜可笑的自尊心,而是,她才是那画中的灼灼白莲,而他,只是那僭越的莲蓬。
一切不过是他痴心妄想罢了!
空有举世无双倾城貌,空有满腹经纶才子名。
博古通今、知行合一对她构不成任何意义。
将自己反复雕琢、繁复修饰,小心翼翼地捧给她,却换不回她莞尔一笑。
即使我在全世界面前都是胜者,而在你面前,却输得一塌糊涂。
因为,只有对他,你才展现过那样的笑容。
你让我出去走走,而我出去,也只是为了,遇见你。
我心心念念的是你,而你,心心念念的是他。
你以我待你之心待他。我却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长生抬头望着窗外那一片月色,流光皎洁,清冷疏离。
终究,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第二天一大早,长生对着坐在正堂的姑姑姑父,端端正正的跪下。
“姑姑,姑父。侄儿得蒙二老悉心教导,感激涕零,然整日闭门造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故长生愿效太史公读书之法,借名山大川,做良师益友,使胸中有活泼之气,笔下无局促之形。”
长生顿首再拜:“望二老保重身体,他日学成归来,必定报答二老养育之恩。”
柳夫人惊讶的嘴巴半天没合上,欧阳子拧着下巴上黑黄的胡须若有所思。
柳夫人捂着胸口,满脸痛苦:“长生啊!姑姑是做错什么事了还是说错什么话了?是不是秦墓生那个混蛋又欺负你了!”
长生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揖。
“姑姑姑父待长生如己出,长生感激不尽。”
柳夫人痛心疾首:“那你怎么说走就走?”
欧阳子叹息一声:“长生啊!你身子不大健壮,不宜出远门。年轻人心事需要排解,不可意气用事。”
“姑姑,姑父,曾经有人告诉过我,把四季装在心中,心中才会有常开不败的花朵。这几年我闭门造车,眼界狭小,所以长生愿意效仿先贤,读万里书,行万里路。”
柳夫人心中万般不舍,她膝下只有秦墓生这一个螟蛉之子,还是个不成器的。月丫头虽好,可是下个月就要嫁人了。侄儿性情温良,她心里亲不够,如今,他说走就走,心中难以抑制的悲恸。
他的心痛症又比姑姑严重得多,柳夫人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他。
但是他意志坚决,千留万留留不住,只好替他打点行装。又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陪同,又对他的书童墨雨千叮咛万嘱咐。
梨花纷纷如雪一般飘落,一小簇一小簇的绿叶从褐黄色的枝干中冒出来,初日的阳光给那蓬勃的新绿打上一层绿蜡。春风摇曳,忽明忽暗。
柳长生站在那棵百年梨树下,回想那一场惊世之舞,流风回雪,尽态其妍。满堂宾客看得如痴如醉,殊不知那千娇百媚只是为了一个人绽放,满堂宾客不过是做了观众。
他将画着白鹇的风筝挂在开得最美的那枝梨花上。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孤独的鸟,静静地看着池中荷花初绽。
半月形的拱门走过来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猝不及防的撞进眼帘,心猛地抽疼了一下。
原来,自己做不到潇洒的转身离去。
“哥哥,你不参加我的婚礼了吗?”她跑的太快,气喘微微。
长生低头苦笑,她最先关心的居然是婚礼,你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别人,何其残忍。
少年调整了一下呼吸,换上往日的温柔。
“你曾就告诉过我,只有陶醉过流花晚霞,心中才会色彩斑斓。我正想出去游历一番,赏遍山川美景,待明年梨花开时,我就回来看你在梨树下跳舞。”
月儿扑簌簌掉下泪来,自九岁进柳家,无论是前几年做丫头,还是这两年名义上的兄妹,他一直待自己很好很好……
长生温柔地替她拂去泪痕,浅浅一笑。
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有一点点的位置。
月儿拿起风筝上的木雀线轴,咬断丝线,递给长生。
“哥哥,丝线就是思念,想家时就回来。”
修长的手指细细抚摸木雀上的纹路,淡淡的答了一声:“好。”
江百川设宴送行,席间,两个无所不谈的挚友不着一词,低头喝着闷酒。一顿饭吃的很是沉默。
长生走的时候拿走了那本《四书味根录》,那上面有她写的: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江百川忙着筹备婚礼,事无巨细,务求尽善尽美,婚期太仓促,他不愿潦草行事,足足比小丫头大九岁,他真的不想再在别的事情上亏待她。
忙完一天杂事,湛蓝的天空已经缀满繁星。
书房里,亮着一片橘黄的光,他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儿子断不会如此用功,定是那个小丫头。
心中踏实温暖,如同春水在心底缓缓流动。月儿虽然幼稚可笑,可是却给了他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