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官没发话,沈固倒是先做了主,幸亏沈固只是一个“参谋军务”的文官,要是今后做了提督,郭登还会有好日子过么?
郭登依然不动声色,除偶尔看看卓轩这个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大胆小子几眼外,多数时候都定在座上,目视门外,驾驶着他心目中的“远望号”。
方善、许贵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依照大明的兵制,对军中大事,总兵官须与参将商议,换句话说,参将可在某种程度上制衡总兵。
两位参将或有某些不同于郭登的主见,但唯独在面对军地纠纷的时候,他们的立场完全趋同。
在他们心里,责罚卓轩一人都不可接受,更别提抖出一大帮子人来!
耐人寻味的是,沈固盯着的不是卓轩一人,而是一帮子人,其动机令人生疑。
在座的谁都耳聪目明,消息灵通。昨日之事,的确有不少人冲出了军营,其中包括郭登的三女儿郭嫣!
联想到郭嫣的身份······嘿,沈固其心可诛!
另当别论都出来了,呵呵,不就是利用别人的侥幸心理,诱使卓轩招出旁人么?
殴人致死一事,若只涉卓轩一人,则属于小事一桩,消息大概不会传出大同。
而一旦郭嫣真与此事有关联,就会引起有心之人极富深意的政治解读,被无限放大,最终事达朝廷,弹劾郭登的奏本会像雪片一般飞到景泰帝的御案上。
不过,沈固当着郭登的面追问涉事人众,颇有坦荡荡的君子之风,如果他真知道郭嫣也参与了此事的话,刨根问底,不失为明人不做暗事,其目的或许只为整肃军纪,别人还真不好意思怀疑他动机不纯。
可是,这年头明面上磊落,背地里阴险的主大有人在,擅出军营滋事的盖子一旦彻底揭开了,天知道事态会否失控!
方善、许贵自然明白个中要害,但他们不便贸然发声,一切都得看卓轩如何应答。
而从卓轩的应答中,可以看出这小子身上最深最细微的地方,据此可以看透此人。
两位参将显然对此非常感兴趣。
“昨日之事系属下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卓轩决然道。
此言一出,那边方善、许贵各自舒了口气,看卓轩时的眼色便多了分欣赏之意。
沈固微微一怔,这么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却是他自从知道卓轩进邸以来仅有的一次。
不久前刚从户部侍郎升任右都御史的沈固颇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势,以指关节轻轻敲击身前的桌面,“你可得想仔细喽。”
“属下绝无虚言!”
尼玛,说谎时怎么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卓轩被自己正儿八经的腔调惊到了。
见沈固还在追问卓轩,许贵冷哼一声,含怒扭过头去。
座上的郭登缓缓侧过头,突然变得神色肃然,盯着卓轩沉声道:“本官再问你一次,真的是你一人所为?”
“是属下一人所为!”
郭登沉吟良久,手抚长须,脸色看似不经意的动了一下,一丝笑意一闪即逝。
门口的林峰当即趋前数步,抱拳道:“禀征西前将军,属下查过了,此事不能怪卓轩。那个死去的幕宾名叫陆骞,他指使衙役在营门附近公然掳掠一名小娘子,任谁看见了都会以为他们是乔装的拐子!还有,陆某与那几个衙役一向欺压良善,恶行累累,甚至涉嫌谋财害命,这些事都可找到人证。”
死的是陆某?卓轩一听这话就来了气,郭嫣,变态女,你可真舍得下手!
很想出卖了郭嫣这个变态女,憋了很久,最终还是咽下一口恶气,选择独扛此事。
这并不是因为他想讨好郭登,他是担心把事闹大,自己跟着受罪。
再说,以郭嫣的个性,将她抖出,此女很可能一顿疯咬,自己那几个苦兮兮的手下多半会成为替罪羊。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当有一天自己面临这个时代的是非困扰之时,是否会站在另一个时代的角度,以历史总结者的视角审视一切,圆滑、机巧的将自己摘干净。然而,一旦是非真的临头,他却发现,自己身上还是有太多的棱角无法磨平。
面对沈固的逼问,卓轩没有动摇,且并未感受到多少充当背锅侠的委屈,相反,胸中满是敢做就要敢当的慨然之气。
此事本就因他而起,别人不出手,他也会自己动手,既然如此,事后又何必像条疯狗那样乱咬一通,或像个无赖那样百般抵赖!
他只有两句话:是有此事,系我一人所为!
如此看淡祸福,个中原由当然与他的身世有关,除了那条属于一介流民的贱命,他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身外之物。
只是脑中有份遐思,未来当自己一旦置身于权力、地位、金钱、美女等元素构成的花花世界,是否还会像今日这般坦然?
他觉得自己也是有退路可走的。适逢动荡年代,大同守军把死囚都用上了,退一万步讲,自己大不了从死囚做起,从头再来,反正从流民到死囚,距离其实只在一线之间!
殊不知,他今日的表现很合方善、许贵这些军中将领的脾性。
沈固仍在一丝不苟的例行公事,表现出了文官特有的循规蹈矩本性。
“大明律法森严,陆骞再不肖,也该交由大同府审讯,轮不到军中士卒逾法殴人致死!”
那边许贵一撇嘴,差点拍案而起,“律法?他们就是律法!难不成我军中士卒只能坐视家人被掳而不得出手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