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轩的身体恢复得极快,习拳、舞枪、长跑,身手已如往昔那般敏捷,足以致命的搏命经历只在背部留下了三道疤痕,还有脑中时隐时现的记忆,而那份记忆与疤痕一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淡化。
每天不出“天外鲜”后院寸步,除了习武,就是读书。有朱熹的四书集注和柯潜的读书札记作参考,他不必依赖别人讲学,靠自学就能领会《四书》书义,偶有疑惑,提笔记下,留待柯潜下次返家时请他解疑释惑。
一日三餐都是柯霜给他送膳,柯霜督学之余,念念不忘当初她哥哥所言“听卓轩讲学”的奇事。
“听我哥哥说,那天黄昏前,他在听你讲学,莫非你在告诉他如何应对某些人给你和柯家构成的威胁?”
“别低估你哥哥的智慧,他看得清时局,知道柯家收留我,风险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大,装作没事人似的就是了,无需费尽心思防范别人。”
“那就是说,你在与我哥暗中商议如何收拾那些人?”
“别高估你哥哥的能量,官场很大,他只是一名品秩低微的新官而已,须得在官场打拼多年,再加上一点点运气,才能熬出头。一名无权无势的修撰,只能收拾躲在墙角的小蚂蚁,而在无数显赫人物面前,他自己就是一只随时都有可能被别人收拾的小蚂蚁。
你应该读过你哥哥那篇策问,‘齐民以刑,莫若齐之以礼’,他是饱学的儒士,崇尚礼教,无意像酷吏那样,朝一大堆人挥动刑罚大棒,既然如此,他就没有意愿,也无能力将某些权贵绳之以法。”
“你自己······不想复仇?”
“想,但要耐心等待时机,这一等或将等上五年、十年。嗯,我的世界是黑暗的,仅有的一点微光,只映出几张可憎的面孔,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亲手撕下那几张人面。”
“你活着只是为了这些?”柯霜怔了很久,心中浮起一丝莫名的落寞,“那一天何时到来?”
“我说过,五年······或者十年之后。”
“如此说来,那日你与我哥哥谈了一个多时辰,谈话内容完全与你的遭遇无关?”
“既无关,也有关。”
“你把话说清楚。”
“生命无价,柯家让我得以重生,我能给柯家的,却只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俗务。我略通经济,柯兄在朝廷为官,仅凭儒学造诣是不够的,他若是精通经济,善于理财,或能在未来的九卿序列中占据一席之地。”
“经济?你助柯家开‘天外鲜’赚银子,也涉及经济?”
“是。”
柯霜的情绪有些低落,幽幽的隔案入座,“人与人之间,除了施恩报恩之外,就不能选择以其它方式相处么?”
“世事无常,施恩报恩既源于善念,又靠天意成全,个中人没得选,在世人眼中,视恩人如路人,那是人渣!”
柯霜端坐于卓轩对面,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巾,端视卓轩许久,最后带着分决然的意味,倏然起身。
“我不想做你的恩人,若论恩情,你当初在客栈治好了我的咳疾,于我有恩,咱们之间算是扯平了!你说过,要等五年,甚至十年,十年的光景不算短,这期间,你必须听我的,专心读书,活得像个人样!”
裙摆卷起一阵轻风,掀动了卓轩鬓角的散发,随着室内光线的一暗一亮,那道婀娜的身姿飘入竹林内,给翠绿的竹林添加了一分艳丽的色彩。
透过竹林幽径,越过院墙,卓轩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官道上,经过那条官道,可达白云观,还能远抵西山。
草木葱茏的原野,远山濛濛的轮廓,宛如一抹精妙的剪影,与晃动的人影一道,映入眼帘,突然间,卓轩的心弦似乎被人撩拨了一下。
水波浩渺的西海成了他记忆中的失乐园,整个灵魂好像遗失在那里,被浪涛卷走了,他以为这就是自己命中的最终归宿,可是,在这块隐秘的寄居地,在散发着厚重书卷气的柯家,他的灵魂在渐渐归体,某些僵化的神经末梢在缓慢苏醒,这让他非常不安。
原以为自己即便活着,也只有一个目的,故而会变得沉默寡言,只会为那个终极目标守望,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自己仍在贪念人生,特别是贪念人生中某些奇妙的体验。
他居然会笑,而且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尤其是独自面对柯霜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要关上心扉。
你特么有何资格说笑!他暗中投给自己一个鄙夷的眼神。
读书!
没有什么事比读书更能让他超然物外了,于是,卓轩提起笔,从头至尾抄写《孟子》。
占有了宿主的楷书功底,他自能获取一个较高的起点,练字至今,书法造诣到了一定火候,想不突飞猛进都难。
若回到另一个时代,这手漂亮的楷书不知要羡煞多少现代学子。
时间过得很快,临近午膳时分,卓轩体内仿佛装有一座无比精确的生物钟,腹中饥饿感袭来,他不由自主的放下笔,倾耳捕捉那道熟悉的脚步声。
门外迟迟没有响起期待中的脚步声,卓轩有些烦躁,起身踱起步来,等外面真的响起脚步声时,他莫名其妙的想发火。
“饿了吧?哦,我进城取衣,误了送膳时辰。”
柯霜捧着一叠崭新的衣物,琴儿提着食盒,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独室。
柯霜将衣物搁在床榻上,有长衫、青布裤,还有几件中衣,她顺手拿起一件长衫,展开,隔着一层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