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雨越下越大,柯家后门透出一缕微光,微光如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了似的,只射出数尺远,堪堪照亮了紧邻后门的方寸之地。
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块木板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卓轩,丫鬟在前,婆子在后,二人吃力的抬着木板出了后门。
柯霜一手张伞,遮住卓轩的身体,另一只手抬着木板前端,帮助力气小的琴儿分担重压。
小半里路,大约百丈远,距离很短,卓轩善跑,若是身体健康,大可成为追风少年,一阵猛冲,眨眼间即可跑完全程。
可是,在这个黑暗的雨夜,道路泥泞,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一个远未成年的小丫鬟,加上一个从未做过重活的闺阁女子,抬着比牛犊子还要壮实的卓轩,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旅程。
不敢请人帮忙,三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有时候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才将卓轩抬入柴房。
雨夜里没有夜行人,选在此时转移卓轩,可以避人耳目。而且,柴房紧邻一大片树林,是附近居民樵采的地方,平时没有猛兽出没,所以,住在柴房里应该是安全的。
柯家暂时没有男仆,好在婆子能干,会做许多只有男仆才做的活。
婆子提前收拾过柴房,残破不堪的木门被几片木板钉实,换了门栓,用石块堵住四壁的破窟窿,顶上加盖一层厚厚的野草和树枝,用石块压实,应该能够为寄居者遮风挡雨。
三人合力将卓轩抬上一张简易床榻,给他盖上被子,然后婆子扶着床沿坐下,捂着胸口,差点累瘫在地,琴儿一边抹着额上混杂有汗珠的雨滴,一边大口大口喘气。
柯霜点亮油灯,灯光透入了显薄的纱巾,纱巾淋了雨,贴在脸上,清晰的模印出她的面部轮廓。
卓轩短暂醒来,幽幽的睁开眼,看见灯光里被湿巾贴着的人面,柔美的轮廓,还有迎光闪亮的眼波,这幅入眼的画面令他心中一动。
他下意识的想起了柳絮。
尽管思维混沌,但脑子还有几分清醒,卓轩很快就确认,眼前的人面属于一个叫柯霜的女子,而不属于柳絮。
这番确认引发了一次奇怪的身体反应:他的鼻子不知怎么的竟一阵阵发酸。
卓轩再次陷入了昏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总在昏睡,每次醒来,都是被婆子为他敷药、喂食给弄醒的,有一次,他醒来后发觉柯霜在给他喂食······
直到有一天,在一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早晨,卓轩醒来,尽管仍有些虚弱,但举目环顾斗室,精神极好,不再有半分睡意。
婆子走到床边,见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华色,目光不像过去那样发散,而是颇有神采,便兴奋的叫道:“菩萨保佑,你总算挺过来了,我去告诉姐儿!”
婆子颠着小脚跑出柴房,一边快走一边抹眼泪,为了那日在康靖面前遭受的欺凌,也为了连日来的守望,一时间,她老泪纵横。
柴房的门开着,门外草木青葱,星星点点的野花引来蝶儿纷飞,醉人的花香随风飘来,盈满整间斗室。
卓轩试着动动身子,背上不再有难以忍受的痛感,而周身的气力也恢复了数成。
起身坐在床沿边,摸摸额头,高热已退,他渡过了生命中最大的一场劫难,接下来,他相信自己的命会变得比钢铁还要坚硬。
柯霜一头钻进柴房,大口喘气,显然她方才是疾跑过来的。
隔着纱巾静静的打量卓轩一会,柯霜似在哽咽,嘴上发出轻轻的呜咽声,纱巾也在这一刻湿了一小块。
卓轩丝毫不会怀疑,眼前纱巾下的人面,必是一张绝世容颜,然而,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柳絮,顿觉心中空落落的,似被长久的睡魔吞噬了大半个灵魂。
“多谢柯姑娘,救命之恩终生难忘!”
“客气得过了头便是矫情!”柯霜一转身,在门边的杌凳上缓缓入座,“别怪我嫂嫂,不远万里来到京城,柯家举目无亲,平时家里大事小事全靠我嫂嫂一人操心,她有她的难处。”
“怪?她没把我交给康靖,我谢她都来不及呢!其实,你嫂嫂一心为你哥哥着想,堪称贤妻,而且,你家日子也不好过,她却允许你们主仆几人照料我,食物、药物等用度耗费不少,看得出来,柯夫人是个良善之人。”
“唉!”柯霜幽然叹口气,想了会心事,突然换了话题:“把你移到柴房后,次日锦衣卫果真来了,当时我······我们担心极了,好在锦衣卫只在民居附近转了几圈便匆匆离去,未进民宅。”
“锦衣卫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嗯,应该是这样的。听我哥哥说,皇上不给发生在海子边的事件定性,这表明皇上心中还是有一杆秤的,天子不选边站,锦衣卫便只能做做样子啰。”
“不,天子身为天下至尊,若是勤政的话,肯定会有许多大事等着他操心,皇上没时间为世上每一个人评判是是非非,不过,底下的人大多能够揣摩圣意,立场中立的聪明人一般不会将此等麻烦事上达天听,所以,锦衣卫做做样子,这是锦衣卫自己的选择,并非奉旨行事。”
“啊,原来如此,难怪那天那个驸马爷劝官军去让锦衣卫出面请旨,原来他早就料定锦衣卫会敷衍应付!”
卓轩暗中吃了一惊,同样是女子,柳絮妹妹似乎不像柯霜这样爱操心,也没她聪明······
“府军前卫的人马刚到你家门口,驸马都尉薛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