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落榜举人相继离开京城,客栈变得冷清起来,住在这里的六十余名士子,只有九人入榜,接下来,这九人将会与所有两百名入榜贡士一样,为最终的殿试排位而尽展所学,各显神通。
吴汇是会试会元,名头早已响彻京城,不少显要私底下约见吴汇,对这个年约三十的江西才子寄予很高期望。
柯潜的会试排名不算十分突出,反倒可以免去诸多应酬,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如参悟佛道的虔诚信徒那样,专注于思考儒学要义,对房外的世间俗事无闻无感。
上一世,卓轩非常怀疑古代学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可信度,不过,眼前的柯潜就给他提供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容不得他再去质疑古人的求学精神。
他日若能像柯潜这样,成为“学痴”,思想深度、儒学造诣自会日益精进,假以时日,科考时何愁不能写出惊艳的绝世佳文?
这样的前景,想想都令卓轩充满了无限期待。
三月初一一大早,卓轩就被李安传至奉天门。
今天是殿试日,此科两百名入榜贡士,还有上一科一名已入榜但因身体突然不适、没参加殿试的贡士,一共二百零一人齐聚奉天门,静候景泰帝前来策试。
殿试只考一道策问题,试题名义上由天子亲自出题,实际上是由内阁拟定,交由天子钦定而成。
赶在辰时之前,景泰帝驾临奉天门,当场没说一句话,由近侍太监宣旨,诏敕就是试题。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自古王天下之要有三:曰‘道’、曰‘德’、曰‘功’,然道莫如伏羲、神农、黄帝,德莫如尧、舜,功莫如禹、汤、文、武,此数圣人者,万世仰之不能易也。
伏羲、神农、黄帝之事著于《易》,尧、舜、禹、汤、文、武之迹存乎《书》,其所以为道、为德、为功者,朕欲究其心术之精微,其推以治、教、养天下,所尚虽殊,然不出乎耕桑、贡赋、学校、礼乐、征伐、刑辟之外,朕欲参其制作之会通,夫无所酌于古,将何以准于今?
朕承祖宗大位,夙夜惓惓于心,亦惟以古圣人之道、德、功自期,以今天下之治、教、养自励,兹欲尽驱天下游谈之惰以事耕桑,使各衣食其力;尽约天下浮冗之征以归贡赋,使各膏肥其体,而无或失所养;尽导天下狼戾之顽以从学校,使各复还其善;尽陶天下粗鄙之陋以由礼乐,使各移易其俗,而无或违于教;尽作天下慵怯之兵以奋征伐,使各销沮其凶;尽化天下争斗之讼以远刑辟,使各崇尚其耻,而无或外于治。皆何施而可也,施之有效,民得治、教、养矣,于古圣人之道、德、功有可以庶几乎!
伏羲、神农、黄帝曰皇;尧、舜曰帝;禹、汤、文、武曰王,其称号之所以异者,果道、德、功之所致乎?抑治、教、养有隆替而然乎?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一而已矣,何皇降而帝、帝降而王乎?
兹欲措天下于隆古之世,使皇、帝、王之称惟一而无隆杀之别,亦必有其道乎?
子大夫习之于师,而得之于己,宜无不悉其说者矣,既承有司宾兴而来,其具为陈之,朕将亲览焉。”
这道圣旨并非“诏”,而是“制”,卓轩欣喜的发现,他居然能听懂其中的九成旨意。
景泰帝把治理天下的要务归结为三件事,即道、德、功,认为无人能在“道”上超过伏羲、神农、黄帝;无人能在“德”上超过尧、舜;无人能在“功”上超过夏禹、商汤、周文武、周武王。
把这九个远古先圣的事迹加以总结,可以推行开来,用于治理、教化、养育天下百姓,九圣崇尚的治理方法虽有差异,但都没有超出耕桑、贡赋、学校、礼乐、征伐、刑辟这六者之外的,所以,景泰帝声称要将这六事做得尽善尽美,应该是有正确的方法可循的,倘若实施后效果显著,百姓得到治理、教化、养育,那他就离古圣人在道、德、功上的修为非常接近了。
问题是:伏羲、神农、黄帝叫做“皇”,尧、舜叫做“帝”,而禹、汤、文、武叫做“王”,九位圣人的称号不同,这是因为道、德、功的效用有别导致的呢,还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治、教、养有盛衰(隆替)变化而本该就是这个样子?
对圣人的评判标准应该是一致的,为何九位古圣人由皇降为帝,由帝降为王?如今把天下放到古圣人所处的时代,使得皇、帝、王的称呼前后一致而无高低(隆杀)之别,也必定有正确的方法与路径吗?
“这就是今科殿试的策问试题?切,都什么年代了,依然找不准正确的治国方略,竟幻想从古圣人那里寻找答案,难道炎黄子孙数千年以来算是白进化了?”
卓轩暗中嘀咕起来,想景泰帝如此策试士子,还声称“朕将亲览”,肯定不是出自本意,届时能御览三名考生的文章就不错了。
坐而论道的文章写得再典雅,也仅具观赏价值,实用价值大概可归为零!
二百零一名考生听旨后顿首叩拜,之后景泰帝移驾雍肃殿,考生相继步入奉天殿东西两庑作答。
移驾时,景泰帝命人将卓轩召至御驾边随行。
天子的心思显然不在殿试上,坐着肩舆,抬舆的脚程非常小心,步态平稳,极富节奏感,故而景泰帝的身子晃动得并不厉害。
朱祁钰凝眸而思,目光深沉。
离雍肃殿很近了,景泰帝这才回过神来,“卓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