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怀璇不知穆典可葫芦里卖什么药。
穆沧平也不知。他还是亲自领二人在阆苑逛了一遍。
近一年来,他遍读《江北草木状》、《异花疏》、《群芳谱》、《花镜》、《菊谱》等书,于花卉种植打理一事上也算有些见解。
精心侍弄下,今年的牡丹开得不算差。
黄、白、粉、紫、绿、红,雪青,复色……十数花色热热闹闹开了近半个花苑。叶繁花硕,显尽艳丽富贵。
穆典可什么都问:如何辨花性情,如何选取栽种位置,过贴巧合,下种及期,培壅,治虫蠹……她是做过功课的。
她问,穆沧平就答。
并非照搬书中理论,还加进去一些自己培植花草的经验和体会。条理清晰,还说得浅显易懂。
不能不说这就是本事了。
穆典可昨日临时恶补,去存墨堂找了一些有关花草种植的典籍,有一些就还好,有的书则写得艰深晦涩,且多生僻词,精奥归精奥,外行人读起来难免觉得辛苦。穆沧平倒能深入浅出,教人一听即明,且还颇富些趣味。
常怀璇起初还暗暗忖穆典可此行用意,后来是真听进去了。以至于离苑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你也与你父亲有隙?”出了穆宅她问道。她原是个极聪明的人,纵然疯了那些年,又久住山上不与人来往,察言观色本领并没有丢。
她猜穆典可或要现身说法劝导自己与常纪海修好了。
“不是有隙,是有仇。”穆典可说道。
常怀璇稍愣。
穆典可的应对着实在意料外,她久在山中不知山外事,想不明白穆典可说的“有仇”会是什么仇,自然接不来这话。
穆典可也无深谈之意,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地回了常家堡。
这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醍醐山,常怀璇依旧每日从早到晚舂米,而穆典可也没有再来过。。
这样过了三天,常千佛来了,邀请她同去长安。
常怀璇对自己这个侄子怀有歉意,是有些怯见的——当那时刚过温青莲和腹中胎儿的忌日没多久,她受木香挑唆,一时恨意妒火齐攻心,做下那样的荒唐事。过后想起,也深自悔。
“是典可的意思。”常千佛并未隐瞒,“清明将至,她今年要去长安给外祖家扫墓,我陪她一道去。她希望小姑姑能同去。”
常怀璇不解,侄媳妇回乡扫墓,为何要她这个夫家的姑姑相陪?
旋即她察觉到更怪异之处:穆典可家在洛阳,便是要扫墓,也是扫常家的墓,穆家的墓,何以迢迢远跑去长安,给外祖家扫墓?
金家难道无人了么?
她迟疑了下,没问。
常千佛点头,“金家于十四年前遭人灭门了,领头人是穆沧平。”
原来这就是穆典可与穆沧平之间的仇。
常怀璇直到站在那一座座如林矗立的黑碑前时,心中仍自震荡难平。
她上山前,长安金家还是威名赫赫的江湖第一门第。时有诗云“一刀霹雳五月震,半数豪杰在金门”。
不想下山时,豪杰已尽作了土。
居彦年纪小,恐墓地怨气重,冲撞到他,穆典可并未带他一块入冢地,而是让梅陇雪抱着,只与常千佛两个入内洒扫祭拜。
梅陇雪对师姐交予的重任不敢有一点马虎,双臂紧绷圈抱着小婴儿,五感六识俱拉满到极致,便是居彦在怀里蹬腿冲她咯咯笑,她也不敢稍有回应,只绷着一张脸,两个大眼对小眼,颇是滑稽。
其实大可不必。
有良庆在,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对常家堡的小公子下手。
穆典可出来时脸色很有些不好,当晚也没什么胃口,只因要给小居彦哺食,迫自己喝了几口鸡汤。
倒是第二天就神色如常了。
常千佛事务缠身,一早匆匆返洛阳了。临去拜托常怀璇代她照拂好穆典可母子。
这托付委实莫名——论武力有良庆提刀相随,衣食起居梧院那几个丫头伺候得尽心周到,擅长母婴疾症的蒋姑医术不弱于她……常怀璇揣不透两口子的心思,便常千佛如何说,她如何照做。
穆典可在长安城中徘徊了有两日,不外乎是找从前熟悉的小摊或食肆吃些粉面点心,或去市集买花,小巷寻迹。兴致起折柳给梅陇雪做了顶帽儿,又还特意去看了一场灯夹戏。
第三天有人夜叩门,常怀璇才晓得穆典可在等人。
一个会跟她去相同地方的人。
“……后来,有人松了我的手脚镣铐,助我逃走。我知道是小六手下的人,除了他也没别人了。可是他也不愿见我…是恨毒了我。”
金采墨穿着黑色的披风,脸隐在兜帽阴影下,仍可透过嘎哑的嗓音想见那面容的憔悴,“也是他布的局,从阿言入手,进而灭苏家,为…那盒墨香。”
她终是说了。
终于肯承认了。
当初自己和金雁尘还不知有刘姓皇室这只暗手时,对发生在金雁尘身上的一连串古怪事件颇觉费解,多希望这位分明知晓内情的姨母能够提点一二。
可是她不说,怎么都不肯说,将金雁尘对她存有的本来就不多的那点温情和期待消耗殆尽。
后来,她的儿子被设计身死,她的婆家倒台,怨得了谁呢?
原本他们就欠了金雁尘啊。
——一盒墨香毁了他的家,而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亲姑姑知而不言,表弟为虎作伥,几度几乎置他于死地。【1】
“穆沧平向你索要墨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