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穆冈走进来,向屋里坐着的穆仲铖点了点头,转向穆沧平,“薄骁回来了。”
“唔。”穆沧平淡淡应。
他正探手去取头顶上一本《江北草木状》,薄衫贴上身,现出长臂窄腰,愈显身形挺拔修伟。
“去了毕敞和桂若彤的坟地,现在韩荦钧的住处。”穆冈又说道。
穆沧平从书架上抽出《草木状》,瘦削五指翻动着书页,看得入神。
没反应就是不管的意思。
穆冈会意退下了。
穆门之中规矩严明,对于叛逃者从不手软,但薄骁是个例外。除了少部分人为邀功自发地前往追杀,穆沧平从未正式下达过追杀或逮捕的命令,对其出走完全采用了一种放任自流的态度。
也许是因为他太爱惜韩荦钧这个才了,而韩荦钧已受不得任何刺激。
又或许,薄骁身上还寄托了他一段不可复得的美好记忆。
——年轻的父亲经常带他最爱的小女儿去甜酒巷买炒栗子。巷里有户人家的男孩子会把自个所有的玩具拿出来邀请小姑娘一块儿玩,跟她学好多新奇的玩法,再去和小伙伴们吹牛。
父亲坐在墙根剥栗子,看着两小儿玩耍,一坐就是大半时辰……
穆冈走后,穆沧平仍站在书架前翻书——世人皆知穆典可有过目不忘之能,却不知穆典可随他——他看书甚快,穿过窗棱的日光不怎么偏斜,一本书已然翻到头了。
他又抽了另外一本,嗓音漠漠的,“那他是什么个意思呢?不来找我,反向你说,是认定了我会包庇?”
“弟妹过世了多年了,你纵然再娶,孩子们也都能理解。”穆仲铖说道,“然非妻非妾,身边放着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还管着阆苑,想来兄妹几个心里头都有些结。”
穆沧平不说话,他独断惯了的,并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
穆仲铖叹了声,“人证,物证,我都看过了,确实都指着她。当初闫桂山跟罗绮那事,我也怀疑过……”
说到这里,他犹有不信意,“怎么会是她呢?这么不争不抢的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藏得太深了!”
说话间,穆沧平又翻了一页。
“既然证据都全了,”他淡淡说,“当如何便如何吧…难为他如此用心了。”
这不是夸奖,是反讽。
若非穆仲铖与穆沧平骨肉亲兄弟,相伴相携了多年,也难听出他语气里的一点细微差别。
不知是否是他错觉,沧平这几年里对子建是越发不满意了。
可能是因为小四儿回来了吧。说到底,小四儿才是他这几个孩子里头最有灵气,也最像他的那一个。
“听说琰溪回来了?”穆沧平这时抬起头来,将手边的书搁了一搁。
穆仲铖有些诧异,说了这么久的穆子建和舒弋,穆沧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穆琰溪归家省亲是要比宅子里出了叛徒还要重大的事。
“昨儿回的。”他面上带了笑,“润书要出趟远门,怕琰溪一个人在家里待得闷,便送她回娘家住几天,也正好陪陪清桐。”
“润书这孩子不错。”穆沧平点头,“过几日,就是清桐生辰了罢?难得姐妹俩聚首,好好办一办,我也去。”
穆仲铖一时不大解穆沧平的用意,“那子焱,还有青山那边?”
“随你。”穆沧平道,“想热闹些,请也可;嫌扫兴,不请也可。”他合了书,语意落寞道,“这宅子里很久没个喜庆事了…一股子死气!”
穆仲铖有些心酸。
逆日光看去,穆沧平两鬓似有星星了。
他这一生,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快乐的时光很短暂。也就那十几年,转瞬即逝的光景。
——年少时,他背负家族振兴的重担,夙兴夜寐,片刻不敢稍怠;老了老了,子女分崩离析,无一个承欢膝下。
***
舒弋一身简素白衣立在堂上,鬓边簪着一朵淡而无香的白色桔梗,容色如昔温婉,看不到一丝慌乱。
“是我。”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这就是承认了穆子建的指控:以送花为名,处心积虑地接近桂若彤,获得了桂若彤,毕敞包括韩荦钧在内的三人的起居习惯,行动路线。在大年初一这一天,找借口驱车外出,将这些情报透露了金雁尘。
“那两年前,闫桂山和罗绮夫妇被设计身亡的主谋也是你吗?”穆子建问道。
“是我。”舒弋又说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穆子建问道。
那一场布局牵扯到了太多的人:穆岚,刺史府夫人,甚至还有穆月庭和穆典可姐妹的身影……迷影迭迭,一环套着一环。舒弋不可能没有帮手。
“正如大公子查到的,”舒弋说道,“我长年莳花弄草,调制出和凤髓香一样味道的香料并不难。我和郑云容相熟,知道她常和哪些卖香的小伙计打交道,略使金银,让人把凤髓香假作催情香卖给她,也不难。通过郑云容,让她和闫桂山偷情的小院里出现和翠篁院中一模一样的泥金香也不难渍柚皮,都不难。”
“所以闫桂山的确是郑云容杀的,而你又杀了郑云容灭口?”
“是的。”舒弋应道。
“但是郑云容死的当天晚上,你并没有出过宅子。是谁在帮你做事?”
“这些都不用我做。把闫桂山外面有人的消息透给罗绮,让罗绮捉奸正着又掩护郑云容顺利逃脱,包括最后杀掉郑云容,都不需要我动手。”
“是谁?”穆子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