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周坐在莲叶寺的禅房里补他那张破犁头。
雨后草木色浓,哐哐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惊落叶尖上的雨滴,噤了树上欢叫的鸣蝉。
薄骁去而复还,素色衣摆上沾着星星泥点,推门大步而入。
谭周没有抬头,依旧不紧不慢地敲着铁犁。
“你要问什么?”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那么久,他方才抬起手肘,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滴,缓声问道。
“是你?”薄骁眯着眼,认真地审视眼前这张看似憨厚的黧黑面庞:“你让我们按兵不动,等着你安排,就是等你布一张大网,把穆四和明宫网进去,好让常千佛替你收拾了金雁尘?”
“看来你带来的是个坏消息。”谭周如是道。
薄骁不应,又问:“为了栽赃嫁祸穆四,你牺牲自己的母亲、弟弟,牺牲了歆红语,曾经还想牺牲掉若彤?”
谭周终于放下铁锤,直起腰身,盘腿坐在落满灰的蒲团上,神情异乎寻常地平静,以至于此刻的他看起来充满了一种神圣的庄严感,如勘破生死,超脱外物的庄严老道。
而这个老道,是个躲在阴暗角落里手执黑白,抹杀了无数条鲜活生命的刽子手。
“说说吧,你的坏消息。”
“你想从哪件听起?”
“耀乙。”
耀乙是天字宫中等次最高的耀字杀手当中排名第二的杀手,除了武功过硬,心智、胆魄和耐力等均属上乘。穆沧平费了好大功夫,几擒几纵,方才将其收归到麾下,作为一颗沉睡待唤醒的暗棋,留待关键时刻给予金雁尘致命一击。
他倒很有兴趣知道,明宫方面是如何破掉耀乙倒戈的这一局的。
“耀乙的证词不作数。”
薄骁说道:“耀乙在怀仁堂中接受审问时,遭遇到刺杀。他在刚受过刑,且双手双脚被绑缚的情况下,不仅躲过了蓬莱毒针和三把连弩的轮番射击,还反败为胜、逼退了一个武功高强的持剑杀手。
而那个时候,苏鸿遇刚在常千佛的步步紧逼下,亲口承认自己只带着几个亲卫和滁州府兵三十人,就在鱼水巷子里拿住了耀乙。”
“苏鸿遇是个蠢货。”
谭周阖目,徐徐吐出口气:“早知他不堪大用,不知如此不堪用。”他双手交叠膝上,平息敛气,方又才恢复到如初镇定,徐缓说道:“这是个教训。再完美的布局,也有可能因为有一个愚蠢的同伙而前功尽毁。”
“同伙太愚蠢,说明你的布局本身不够完美。”
“有理。”谭周不愠不怒。
“功不能成,也有可能是对手太强大。”
“怎么说?”
薄骁道:“万鼎跟踪了那个持双剑的杀手,发现那人并不是真正的影子杀手。他之所以能悄然潜入怀仁堂而不为人觉,并非因为他多么擅长隐匿,只是因为他的轻功太厉害。”
“有多厉害?”
“万鼎从怀仁堂跟出不到三里地,就把人跟丢了。”
谭周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一个名字。
“上官于飞?”
江湖上擅轻功者固然多不胜数,但能将踏水无痕的万鼎甩出这么远的就屈指可数了。
自然不可能是穆沧平。常纪海远在洛阳也不必考虑。
纵观整个江湖,就只剩下三个人了:“乘风翼”余离,“凤于飞”上官于飞,“紫燕飞”常千佛。
常千佛其时安坐堂上。而众所周知,余离擅使暗器,上官于飞精于剑法。
上官家族没落之后,族人为求自保,迁居骊山,深居简出,不再涉足江湖是非。后上官于飞的祖父上官凛结识了常纪海,携妻子前往洛阳,父子孙三代皆为常家堡效力。
常千佛的一身过人轻功便是受教于上官于飞,两人有半师生之谊。因有凤飞在前,常千佛被江湖中人冠之以“紫燕”之名。
一凤一燕,从名号上来看似有高下之分。事实上两人轻功谁更胜一筹,却难有个定论。
“常千佛。”谭周低笑了一声:“常家堡以仁义自居,未来当家人居然在自家的厅室里劲弩连发,放毒针情种!”
“我不认为常千佛这么做有什么不妥。一个男人,明知有人要伤害他的心上人,他不反击,任你得逞吗?”
薄骁在供着佛龛的香案上一屁股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大叠衙门书写公文用的黄纸,道:“这是内应从刺史府里抄出来的口供,你自己看吧。”
冯如简、武三,胡柱的一子一女,以及吴家母子共六人的供述,累计抄写了四十七张。谭周一页页翻过去,从一开始面有讶色,脸色渐趋于沉重,眉头锁了又开了,最后抚书慨然长叹了一声:“我输了。”
一半沉重,一半欣慰。
谭周不是多话的人,但看他现在的样子,明显情绪激动,有话要说。
薄骁静待着下文。
“我没有让歆红语去接触过吴绿枝。”
片刻后,谭周开口道:“吴绿枝在积云寺遇到的那个人是徐攸南派去的。也就是说,至少半个月前,徐攸南就算到了我会以歆红语作棋去对付穆典可。”【1】
“那时候歆红语还在遍地寻找穆子衿的踪迹。”薄骁显然不这么想:“徐攸南怎么知道歆红语会来滁州?”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我会召歆红语来滁州。”
谭周说道:“徐攸南掌握着明宫情报宫下五门三十五扇扇子和锦衣行,没有几个人的底细是他挖不出来的,更何况穆四。他只要稍加排查,就能知道,我要对付穆四,歆红语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