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攸南伸手把草蜻蜓从脸上抹下来,玉白的脸上一个深红凹印子,他一点都不在意,不顾形象地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我就说吧,一提到常家堡,你这脑子哟。”
穆典可气极,上去一脚踩在徐攸南脚下的鱼竿上。
“啪”一声,翠绿的青竹竿从中折成两半。
“幼稚!”徐攸南嫌弃地瞥了穆典可一眼,慢条斯理地起身,从大青石旁边的深草里抽出一支一模一样的青竹竿,特意在穆典可眼前晃了一晃:
“看清楚了,是这一根!那竹竿上连根线都没有,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穆典可噎住。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徐攸南是知道自己要来,特意备了两根竹竿等她的吗?
这得是有多无聊。
“哎哟哟,啊哟哟,”徐攸南夸张地笑,旧调重弹:“这脑子,退步得真不是一点点啊。”
穆典可是被徐攸南闹得是一点脾气都没了。无奈垂肩,像看个傻子一样地看着徐攸南。
恰此时,有鱼儿咬钩,拽着透明鱼线拼命往河里拖,青竹竿被拽弯,横在清澈水波上,像一道碧绿拱。
拱下觳纹道道,岸柳倒栽,颇是诗意——除了倒影中间,那张煞风景的笑脸。
“我的话,你回去好好琢磨下。试都没试过就认怂,我这个老人家都瞧不起你……要我说呢,你就拿出点气魄来,直接送常纪海一份厚礼,送他个白白胖胖的大重孙子,还怕他不肯回礼吗?”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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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嘉街上坐落着刺史衙门。
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一匹枣红骏马自在街边徘徊。
一个身穿银色长袍的男子站在一株大杨树下,站了有些时了,看样子是在等人。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气度却很沉稳。眉目平和,不骄不躁,十分有耐心。
街对面坐着一对歇脚的夫妻,两人大约是走了太久的路,坐在那里很久了,自然也注意那男子很久了。
妻子说道:“他一定是在等他的心上人,那个被他等的姑娘可真幸福。”
丈夫却不这么认为:“他应该是在等他的朋友。像他这种年纪的年轻人,如果是等自己的心上人,才不会这么平静呢,他一定会着急,还会紧张。想到马上要见到自己的心上人,还会情不自禁地傻笑。
你看,他站了这么久了,既没有不高兴,也没有看起来多开心。说明他等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朋友。”
妻子问:“那你从前等我的时候,也会着急和紧张吗?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丈夫笑了:“我怎么会让你看出来呢?况且你从来不肯让我等太久,是我自己想要早点看到你,所以才会着急,我怎么忍心让你心中不安呢?”
两人已经成婚好几年了,听到丈夫说出这样的话,妻子还是有点害羞。她从包袱取出一张饼,递给丈夫,又把水囊也给他:“你饿了吧?先吃个饼垫一垫。”
丈夫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又递到妻子面前:“你也喝一点。”
饼子很干,水囊也很破旧。两人坐在路边上,你一口我一口,就着清水吃饼,满脸幸福的笑容,就像在吃着这世上最可口的佳肴一样,吃得十分香甜。
树下的年轻男子被这对夫妇吸引了注意,看了他们一会,面上浮起温柔的笑意。
他想起早上那块被他心爱的姑娘咬上两口牙印的葱油饼子来。
观察树下男子的,不止那对夫妇,还有藏在暗处的眼睛。
“您老看出什么了吗?”绯于轻声问道。
“看出来了。”老者叹气:“你还是早日去信盟主,劝他为小姐另择佳婿,不要再把希望放在常千佛身上了。常家堡再好,小姐嫁过去,也不会幸福。”
绯于有些惋惜:“那我们这一趟来滁州,不是白来了吗?”
她很是不甘,因为不甘还有些忿忿:“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要我说,男人的心思才是最难琢磨的。这常千佛,他是瞎子吗?”
老者笑了:“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没有见过那一位。那可是曾经惊艳了长安跟洛阳两座城的小姑娘。金震岳不知避祸,可他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再惊艳,难道会比小姐更美更有才情吗?”绯于不以为然。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有很多年没见过她了。”老者捻着须,似在追忆往昔,徐徐说道:“去跟苏大人说一声吧,让她不用再绊着小姐了。拖太久,就要惹人怀疑了。”
衙府大门打开,一个身穿淡粉色烟罗长裙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女子身量高挑,纤秾得宜,正所谓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太瘦,每一处都仿佛是比着最完美的样板,精心裁量过的。
莲步轻移,款款而来,让人想到《洛神赋》里的那句: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余下种种词,皆显得庸俗苍白。
女子头上戴了顶偌大的笠帽,自帽沿悬下一幅白色轻纱,自颈以上遮得严实,纵然看不见,却仍可以想见,那纱帘背后该是何等绝艳的容光。
街边坐着的那对夫妇都看呆了。
妻子说道:“你好像猜错了,他等的,真的是位姑娘。”
丈夫挠挠头,也有几分不确信了,他实在想不明白,既然是位长得这么美的姑娘,那小伙子为何那么沉得住气。
穆月庭走到常千佛面前,笑道:“突然有事耽搁,让常公子久等了,实在抱歉。”金声玉质,入耳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