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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千佛显然没料到穆典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足有一息的时间,随后朗声大笑起来,眉眼舒展,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容颜灿烂极了。
小丫鬟回头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
常千佛俯下身,低首在穆典可耳边,轻轻吐字,炙热的气息撩拨着她的耳廓,像一把蘸了红色颜料的小刷子,将她的整只耳朵刷红:
“我也是。纵这世间有再多的美貌女子,在我看来,也不及我的典可一根头发丝。”
穆典可就知道,论肉麻,她哪里比得过常千佛啊。
她垂着睫毛,心中酥甜酥甜的,只是有些难为情,别扭地转过头去,跃入眼帘的,是一树开得正好的海棠花。红花似火,正迎着太阳光热烈绽放。
她瞅着那树海棠笑,两颊飞起红晕,直比那花儿还红。
回廊不长,却很是曲折。
常千佛和穆典可跟在那丫鬟身后,穿过了数道帘幕,方来到水榭前。
水榭连着回廊,交接的位置挂了一副巨大的五彩珠帘,以琉璃珠串结而成,阳光下流光溢彩,华美异常。
风一吹,珠帘相磕,发出叮叮叮的透澈清音,甚是悦耳。
丫鬟打起帘子请二人进去。
那水榭建得极是高阔,三面以水磨香樟木做了可拆卸的墙,因此时天气尚不算热,还没来得及拆下,看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房间。
水榭里布置成书房的样子,琴剑**炉,枕簟屏帷,一应俱全。
靠墙一排黄花梨木柜子,陈列不少古本,书香墨韵,很是典雅。临水一面则装了一整块巨大的透明琉璃,内砌楠木万字栏杆,坐岸观湖,视野极佳。
一个身穿身穿石青色织锦长袍的男子坐在栏杆前,腰间系一套同色古玉,乃是珩、、璜三组七块齐全的玉饰,是古时的仪制,现如今很少有人这么佩戴了。
那男子右手握着一根玉漆面钓鱼竿,前竿从琉璃墙右侧开设的一扇小门挑出去,悬于水面左手卷着一本书,垂头专心看着。听闻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人如其名。
三十多岁的男人,像经了岁月的老玉,温润,沉淀,越看越耐看。
男子抬起头,看着两人微微笑了:“二位,请坐。”
语意雍徐,神色从容,果真是常千佛说的“姿仪出众,雅量非常”,通身的大家气度。
伺立一旁的丫鬟上前为二人看座,又奉上热茶。
温珩目光自穆典可身上扫掠过,很轻很快,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感觉,好似他这轻飘飘的一眼,已将人烙入脑中,拆骨剥皮,看个透彻。
“这位是四罢?”
温珩微笑道:“久闻大名,今日一瞻风姿,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常千佛下拜帖时并未提及穆典可,温珩只看了她一眼便确认身份,可见眼光毒辣。
这话不知是褒是贬,穆典可不知如何接,亦不想接,嘴角噙了丝薄笑,颔首垂目,当是应了他这话。
温珩又笑道:“常公子心系家国事,悯恤苍生,实乃国之福祉。”
这话乍一听是好话,细细一想,却暗藏着机锋,若遇有心人曲解,那便是诛心之言,是大逆不道的论调。
常千佛权当听不出,淡然笑道:“家主过誉了。我只是个大夫,只知治病救人,不懂家国天下事。
只是我身为医者,人在滁州,这滁州城最后却沦为一座死城,别人提起,只会说我医术不精。
怀仁堂有粮,却放任饥民遍地走,饿殍堆成山,是为不义。
敢问担了这样的名声,常家堡日后还要如何行医世间?”
温珩微笑,修长的手指箍着书卷,卷成筒,轻叩着栏杆,笑道:“这么说来,温某倒是那不义之人了?”
若说之前温珩的试探还在暗处,现在就是明面上为难了。
这态度实在算不上友善。
事实上,在颖水南温家bp将族中最优秀的子弟温青莲沉水之后,温家和常家堡的关系就注定不会太和睦。
常千佛笑道:“常某是个怕事之人,常感人言可畏,不免多思多虑,让家主见笑了。家主素有贤名,岂可揽恶名以自污?家主若真是不义之人,我此番上门叨扰,岂非是个笑话?”
他生就眉眼疏朗,轮廓比其他人更分明一些,坦然笑言,一派磊落之风。
与之相比,温珩的为难与试探就不免落了下乘。
温珩神色敛了敛,注目常千佛片刻,微垂下眼睑,轻笑道:“后生可畏啊。都说常公子是个厚道人,我看不尽然。
聪明人未必厚道,但厚道的一定是聪明人。”
常千佛含笑“家主谬赞。”
温珩将鱼竿卡在书桌上的槽形石座上,取盏吃茶,再抬头面上已是一片温煦笑意:
“常公子有何好提议,不妨说出来一起商讨。”
温珩已知常千佛来意的情况下,却接了他的拜帖,说明是有意愿插手赈灾事的。
试探敲打,无非是想抢占上风,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占据主导地位。
这与常千佛一贯的行事态度是相悖的。
他从来也未想过要压人一头,温珩态度既已明朗,他也不再打机锋,笑道: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怀仁堂眼下有些解决不了的难处,要从明日起,一天十棚,撤除布施的粥棚。
故而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由温家出面,派出人手重新搭建粥棚,盖设一些简易的屋所,使流民有个落脚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