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六公子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衫,背着日光站在八宝舍的门匾前,头发用一个老玉的发箍束起来。
酒楼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可是人们只看得到他。他站在那里,所有的人跟消失了一样。他就是这天地之间唯一的帝皇。
我只看了他一眼,我就爱上他了。
平凉郡的日头多烈啊,白炽炽的,照得人眼都睁不开。偏那么炽烈的光,也遮掩不住他的光芒。见过了他之后,再看这世间,哪里还有男人啊。”
穆典可默了一会,说道:“爱上他,会很辛苦。”
云央轻轻笑了,言语里有骄傲:“我当然知道。他那样的人,生来就是让人仰视的,得了上苍偏爱的。没有人配得上他,你也配不上。”
穆典可又不做声了。
云央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想说,你一点都不稀罕。你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常千佛嘛,你当然不会懂得,你弃如敝履的东西,在多少人拼了命地想得到。”
穆典可没有对谁弃如敝履过,她才是被弃的那个人。只是这些话,却没必要解释给云央听。
云央说道:“很早,我就知道你的存在。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就是穆四你说人的命运多么不公平啊,你不到两岁就是他的未婚妻了。就因为你投了个好胎,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就能陪在他身边朝朝暮暮,一日一日地累积着情分。你这么对他,他不也来救你了吗?”
她一贯是恣意而飞扬的,难得自伤:“而我呢,我只能靠自己去争。我知道她身边有你,还有身边有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美貌女子。
我没有你能干,也不如你们生得貌美,但我能为他牺牲最多。我能为他去嫁自己不爱的男人,你能吗?”
这话有一种挑衅争胜的味道。
穆典可很想告诉她,真正的爱情不是这么争来的。需要你为他牺牲的男人,本身就不值得你为他这么做。
但她最终没有说什么。
云央苦笑了一声,声音苦涩:“可是最后,还是你破了阵。”
穆典可道:“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跟柳亦琛夫妻一场,他待你如此,你就从来没被打动过吗?”
云央喃喃道:“怎么会没有呢?但那,终究不是爱啊……”
话到这里,她亦明白了穆典可想要对她说的话。就算金雁尘被她打动,那终究也不是爱啊。
她心绪复黯了下去,说道:“你能跟我说一说如娘吗?”
如娘,是这么多年,穆典可不愿想起,也从来不提起来的人。
但这一刻,穆典可有点同情云央。在云央的身上,多多少少能看到一点自己当年的影子,一样努力,也一样地固执。
她说道:“如娘…长得很漂亮,也很会跳舞。”
云央有些失望,这些她早就从其他明宫弟子嘴里那里听说了,她原本以为穆典可会知道得更多些。现在看来,就算穆典可知道些什么,也不见得愿意告诉她。
又或许,那也穆典可心头的一块疤。
她锲而不舍地又问:“我听说六公子亲手杀了如娘,为什么?他不是很宠爱如娘吗?”
穆典可沉默。
云央道:“你一定知道。”
过了很久,穆典可才轻声开口:“只是宠而已,不是宠爱。”
她还记如娘死的那个晚上,天气闷热异常。她半夜里捂出一身汗,起来冲了个凉,之后便再也睡不着。赤足坐在门外台阶上,看耿耿星河倒挂九天。
那一天的星星特别多,她记得。
如娘冲了进来,披头跣足,衣衫不齐,疯了一样地扑过来抓她的脸:“你们这些骗子!都是骗子!”
她自然躲开了,借着星光,她看到美丽的面容上满是泪痕,满目都是蛇信子般的怨毒,仿佛要将她撕碎嚼烂了才能解恨一般。
她一脸懵然,询问地望着如娘。
可惜还没有等如娘再次开口,金雁尘就冲了进来,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将如娘的头砍了下来。
穆典可永远记得那个情形,如娘的嘴张到了一半,就那样定在了空中。过了许久,才有血线自颈子里渗出,慢慢地变粗放大。
如娘的头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她的脚下。
她震惊地看着金雁尘,金雁尘只是阴着脸不说话。从始至终,他不曾流露一丝后悔的神色,更没有为那个他平日百般纵宠的人儿掉一滴眼泪。
他只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她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不能留活口。”
穆典可想,这算是什么理由啊?
瞿玉儿也是知道他们身份的,在她嫁给金雁尘之前就知道。可金雁尘从未想过动瞿玉儿一分一毫。
到底还是因为不爱罢。
不爱,所以不相信如娘会保守秘密,甚至连一次表态的机会都不给她。
因为她活着不活着都不重要,不如他的心安来得重要。
穆典可把如娘的尸体拼起来,葬到了离明宫很远的一处沙丘地里。她想如娘在死后,应当不愿意离金雁尘太近吧?
她在如娘坟头坐了很久,脑子里想的却全是金雁尘。
她想:这个人的心这样硬,这样冷。
这般冷漠绝情的男子,大概只有瞿玉儿那种智慧包容的女子,才能彻底将他捂暖吧?
她曾经那么爱他,却还是无法体谅他的所有。
云央也伴着穆典可沉默了下去。
“如果你还可以不爱他,就早点抽身吧。他的心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