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平道:“重庆城修的可是砖墙。”
重庆府城自宋末便是砖墙,那是因为此地本就是军事要塞,当年为了抵御蒙古人的进攻此地的主官可是下了不少血本的,须知再早一些就连北宋的首都开封都还是夯土城墙,只有成本包砖而已。而近的来说北京城国初也只用砖包了外墙,内墙包砖还是成化以后的事情。以重庆城这样的规模若以烧砖铺墙,则至少其数以千万来计算,纵然此地还有以就地开采的条石堆砌的办法,但所费也是可观了。
当然,那已经是宋时的事情了,本朝承平日久,西南地方也悉皆平定,眼下更是没有闲钱来给这座本已固若金汤的城池再装点一个隔江而对的要塞。
王星平今日来江北正是来拜问蹇守智的老父蹇效武,自然是有姐夫陪同,身边除了小六还有蹇家的几个下仆。
一行人上得岸时已过了正午,午后的天气虽然依然炎热,但有了山峦和云雾的遮挡避免了日头的直射总是要好上许多。码头上的船工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还有诸般跑江湖的百戏杂耍,就连和尚道士也混迹其间,比起府城中市井气倒是更浓了不少。
在府城的茶楼中便听说过这边的船工大大小小都依着行会乡贯有着不少的帮会,而江北码头后面几处庵堂里的尼姑干脆就还做着皮肉生意,倒是与私窠子无异了。王星平心道若不是廖四几个弟兄都已经先行回了贵州,这里倒是个不错的消磨所在。
此时蹇守智指着码头东面的一片乱石道:“小平不是好奇江北的火井么,翻过了这里正对着江中鹧鸪石的那处沙滩上便是,不过要水枯时方能瞧见。”
江北岸边有一处河床浅滩,凿井而有气出,引火自燃,所谓‘金沙火井’是此地的一大奇观,实际就是一处露天的天然气矿苗。
“小弟也只是觉得好奇而已,这火气虽也是一样好东西,可无法搬运却是不好使用的。”
“弟弟是说这火气也能如石炭一样采挖出来当作燃料?”
“自然,不光石炭,还有石油也是一样,这地下的矿藏多了,只是如今能够熟悉其理的太少,若能洞悉其理或能为人所用也是一桩好事。”
蹇守智闻言笑道:“若曦回来就常说小平你喜欢异想天开,不过为兄倒是觉得有这想法便属难得,即便只是空想也是好的,就不知弟弟这想法是从哪里得来的,难不成又是你那格物致知?”
说起要来江北,王星平居然知道这边有一处火井,本以为就是小孩子家家的好奇,没想到自家内弟居然能从这上面引申到国计民生的好处。而且显然是做过不少功课,他去贵阳时便知道弟弟被荐了去贵山书院,那贵山书院是心学一系,阳明先生生前也是讲究说要格物致知,但阳明先生说的格物似乎与弟弟口中的格物又有不同。
学问上的事情先不说,就说这一回王星平做盐,因为盐政改革的事情平白赚了一笔,这据说又都是他平日从官府的邸抄中分析得来,看得出来他这个内弟于学问和商事上的确是极有天赋的,而且做事又有张致,待人接物也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原本因为父母偏心弟弟不待见若曦这个儿媳,王星平抵渝的事情他也没打算告诉家中,但今日却是王星平主动提出要来拜问伯父伯母。说是自己最近在重庆也有了些名声,怕传入蹇家老宅后姐夫姐姐被家中责难不懂礼数,而且岳丈借去的钱也还是要还的,他老子同意蹇守智陪着儿媳回家奔丧本也有一探虚实的用意,都是为了将来讨要回银子的,如今王星平这话说起来也算是思虑周全了,蹇守智就觉得不枉自己替他在父亲面前遮掩一番。
“姐夫可看过《梦溪笔谈》?”王星平打断了蹇守智的思绪。
“《梦溪笔谈》?这火气的事情是从这书里看来的?”文人都喜笔记,明人尤甚,故而听王星平说起笔谈的名字,便已断定是哪家的杂书了。
“这是北宋沈括将平素为官见闻所写的笔记,中间就曾说过陕西延何中有石油,当地人称作脂水,遇火能燃,倒是和这火气一样都是埋于地下的矿脉之中,当地以之治疗各类人畜癣疾。石炭也好,还是这石油也好,都是天地之气化生之浊者,至于清者便是这火井之气了。”
古籍上关于天然气的描述实在是记不太清,王星平便索性随口杜撰起来,反正扯出了沈括的名号,总是虚虚实实,再说姐夫也不会去穷究出处。
果然就听蹇守智边走边说:“陕西的事情我如何能够知道,不过说起这石油倒是四川也有相仿佛的事情。”
见王星平好奇,蹇守智又道:“听说正德年间嘉州【注:今乐山】开挖盐井,结果也是挖出了油水,想必就是你那书中所言的石油了。”
其实做盐之后,王星平心中一直忐忑,捏着现钱在手却不敢再做投资。这几日听到风声从各处请托而来想要巴结的不少,还好王星平每日只在府城内打转,关门前就回到姐姐家中,倒也没有什么不妥。
日前说要来江北拜见蹇效武,便刚好想起在市井中听来的火井这一事,让他有所启发。既然大宗的生意都已被豪商世家垄断,为何自己不另辟蹊径想想冷门买卖呢?发展实业虽然费钱废时,却是能够打牢根基的事情,要在此世立足,依靠家世混个太平倒也不难,但前提是真要太平才能得混,只可惜历史的进程恐怕依旧无法阻挡,自己这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