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五仍旧是懒懒散散的派头,晃晃悠悠走过来,坐在一旁,仍旧是一派的高华。
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鹤。
“五哥认识阿遥?”崔十娘问得饶有兴趣,一双眼便在两人身上睃了一个来回。
崔五是个散漫性子,又派头高华,仰慕他的女郎可以排满一条街,他不屑一顾的女郎也照样是一条街。
几时见他记得谁了。
“一面之缘。”崔五郎面上带着笑,修长雪白十指握着黑釉的茶盏,细细品了一口,道一声,“好茶。”
确实是一面之缘,没什么好多说的。
刘三小姐一甩帕子,便扯过崔十娘,道:“说来――不是来做诗的么?”于是眼梢一飞,目光瞟到崔九娘身上。
后者在认真地泡茶,提一只上好的紫砂壶,姿态端得雅致至极,心无旁骛的模样就是一幅画。
崔十娘拍掉刘三小姐的手,待崔姮倒好一杯茶,嘻嘻哈哈地凑过去:“阿姊,往日都是你出题出韵,今日也是照旧的。”
崔姮的手一顿,放下茶壶,唇角抿出点笑意来,雪白的脸便如一朵徐徐绽放的春花。
“说来往日都是我出……今日不如阿嬛出罢,正好考考你的才学,免得半点进步都没有。”
崔十娘随即一撇嘴,脸上的笑意化作嗔怪,道:“阿姊还不知道,我来出题出韵,便只有被嘲笑的份!”
“算你有自知之明!”刘三小姐也笑着嚷道,嚷完了赶紧躲进崔姮身后,崔十娘气得过来掐她。
崔十娘要往刘三小姐身上扑,那边刘三小姐又是一躲,于是崔十娘扑了空,差点跌倒,一把扯住顾遥的袖子才稳住。
这时崔十娘累得喘不过来气,也懒得动弹,又是一拽顾遥的袖子,道:“交给阿遥罢。”
“那就阿遥出罢。”崔九娘对着顾遥一笑,眉眼雅致出尘,一把好嗓子更是如珠玉齐鸣。
顾遥觉得推辞无用,于是随意挑拣了个韵,叫他们吟这片枫叶。
待一圈人都写出来了,顾遥才认认真真地去看了一回……传闻里崔九娘才貌出众,果然是名不虚传。
所谓有才,倒不是因为身份出众附庸风雅,是真的才华横溢。
倒是难得,顾遥又多看了崔九娘几眼。
“阿遥的句子……我很是喜欢,看着两句,阿遥喜欢顾学士?我最近也在读顾学士的诗集子,也喜欢得紧。”
还没等顾遥说话,崔九娘便侧过脸来和顾遥说话,一笑间眉眼盈盈……确确实实是极好的一个美人。
于是顾遥点点头,也认认真真地与崔九娘说起来,只是……崔九娘委实是有点像前世的自己,顾遥下意识地不想接近她。
“阿遥是江南来的?”
崔九娘一问,顾遥下意识心内一紧,江南而来这件事,在京都上蔡被嘲笑过好几遭了。
“是啊。”
少女也对她笑起来,沉沉眉眼微弯,有些皎洁清透的意味。
崔九娘觉得奇怪,十四岁的小姑娘,又是生在极烂漫的江南水乡,怎么会有这样沉重的一副性子。
“我从前读书,在书里看见,说是江南多水……几乎家家户户都依水而建,青石小道与黛瓦白墙,说是顶好的安宁天地。就是一撑篙,便能滑入过人头的莲花中去,摘莲采菱,想着便顶顶好玩。只可惜是个女儿身……只能困在一方天地里,也不能亲眼看看,阿遥可否与我讲讲?”
说这话的时候,崔九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原本平平的眉也神采飞扬地挑起来,皎白如敷雪的脸颊也浮起一点红晕。
掩不住的向往。
江南……顾遥一低眉,她去想这个身体的记忆。
江南的顾家门前便有一条青石小道,绵延着往远处去,道旁一边是雪白的高墙,墙头是一溜儿漆黑的瓦,另一边围着篱笆,那篱笆是一排的木槿花,之间随便交织了几条竹篾,于是就是篱笆。
四五月的时候,江南便喜欢下绵绵的雨,也不是多细……二三月的雨细,而是时时就要下一场,不下的时候也是闷热的,要下雨的模样。
青色的一片天空下,一行黛瓦缀着白墙,青石板的小道悠长又朴素,道旁的木槿花是在五月开的,粉白粉紫地开了一路,像是一片浅红轻粉的烟霞。
是真的好看,好看得满是人世的烟火气。
顺着青石板往前走,就是一片满是莲荷的湖,湖面清透如镜,一望无际,微风一动……荷叶便如涟漪漾动起来。
有一回,顾遥祖父过生日,她急急匆匆地赶回去。
五月初才下了一场雨,巷子里的青石板湿漉漉的,踩上去有幽微的清凉意味。
顾遥挎着荸荠式的竹篮子,想着快些回家,加快了步子,便踩得青石板微微摇晃起来,水坑里也是一摇一摇的,仿佛就要跳出来几滴水珠儿。
天色青碧而明净,只在天边上缀着几片羽毛似的白色云彩,近处一派白墙乌瓦,便勾勒出一片水墨人家的画面。
“阿遥——阿遥——”巷口刘家的小幺儿扯着嗓子喊顾遥,白嫩嫩的脸颊,泛出两团晕红,梳着双髻,用一对流苏穗子系挂着,极为讨人喜欢的模样。
青石板间有缝隙,走得不稳就会摇晃得厉害,偏偏才下过雨,一摇晃就会有污水溅出来。
顾遥顾不得那么多,提着裙子就跑起来,压裙角的铃铛都飞起来,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
刘小幺穿着碧色的衣裳,怀里抱着一把莲花,粉红的花朵嚷嚷挤挤地被刘小幺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