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人。瞧了一晚上了,想必你也口渴了,先喝点水吧。”杯底在桌面剐蹭着被前推的声音在此种情形下有些刺耳。
在许临夏耳中听来,这种刺耳声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似乎是在扒着他的头皮一层层地往下削磨着什么。
自从许临夏被请进了这楼里,他身上的鸡皮疙瘩就没有消下去过,相反,还是起了一层又一层。
许临夏想一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好像失去了对外界所有的感知。
阿四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但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二人已然暴露了。他也只能尽职尽责,站到了许临夏的身后,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那人,准备随时开战。
那人面貌清隽,脸上又一直挂着谦和的笑容,只是看上去不知为什么却是个极不好惹的样子。
阿四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黏黏腻腻地,别提有多不自在了。终于,那人将目标也转到了阿四的身上:“既然来了,就坐吧。不是都说,远来者皆是客嘛。二位好歹给我一个面子,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许临夏在他的面前异常地沉默寡言,可听闻这话,却像是触怒了他一般。许临夏忽然抬头,正视起了面前的少年:“你我同出京都,你现在跑来六福村说要尽地主之谊。不觉得太过可笑吗?”
阿四本来一直站着,此刻却是在一旁暗自松了口气,干脆挨着许临夏坐了下来。眼前的局面已是再明显不过,许大人和这位少年是旧时相识。
只要是双方相互识得的,总不会太过棘手。这是阿四自己的认为。
既然他们一个两个都不喝水,而选择了大眼瞪小眼,倒不如……阿四这一路早就口干舌燥,他瞄了一眼一本正经,神情肃穆到有些夸张的许临夏,将其面前的樽夺了过来,自己喝得兴起。
咕咕的喝水声实在是有些大,许临夏好不容易摆出的架子因为阿四这一举措瞬间土崩瓦解。不要说他在这里遇到老熟人是个什么感觉,单从这一点来看,他倒是真的觉得自己很丢面。
许临夏率先拍了桌子:“世子,你一个人躲到这地方来是要自甘堕落吗?”
说这话时,许临夏的嘴唇一直在忍不住微微发着颤。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平阳侯一家是个什么状况,纵使民间百姓不知,他也是知道内情的。
今朝这番话一说出口,可就是覆水难收,一字一句全都扎在凌珏的心口上了。
但他本意,并不是这样的。许临夏脱力,站起来的身子瞬间像是被抽走了筋骨一样,他又跌回了座位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凌珏自问,他不是一个敏感的人。饶使比不上古往的那些圣贤,好歹也可做到不因外物的得失而或喜或悲。可如今,旁人倒还真的可以凭借三言两语就将他轻易击垮了呢。
说者或许真的是无意,又或是一时情急吧。但这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因为他是那个有心的听者:“许大人当官当久了,当得不食人间烟火。能说出这话来,我也不意外。”
许临夏看了一眼对眼前是什么时局浑然不觉的阿四,又是可气又是好笑:“阿四,你先……”
许临夏原本是想让阿四避开的,可却被凌珏的一句话给阻了:“犯不着。你们既是一起的,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许临夏眨了眨眼睛,他初来乍到的时候,凌珏帮了他不少的忙,也算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贵人。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都无法预知,第二天的太阳和厄运究竟哪一个会先到来。
谁也不知道,一辈子就该顺风顺水,为人处世简直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珏世子,如今会沦落成这个样子。
许临夏没有说,这和山匪流寇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心中说不上来是酸涩还是什么,许临夏哽咽了几番,这才重又抬头看向了凌珏:“书上都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我一直奉行的原则。”
何为原则呢?那应该是行事的底线。可惜,人都是有感情的,原则是原则,可把昔日的感情全都抛弃来换取条条框框的所谓人为定下的原则,这样冰冷的原则本身也是站不住脚的吧。
许临夏这么想着,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只要世子你今日将六福村的事情如实相告,我就当做从来没有见过你。”
“你这算什么?”许临夏这样的书生,其实是有些迂腐的。凌珏同他打过交道,能想到从其人嘴中吐露出这番话来,其实于他而言想必是经历过好一番挣扎的。
凌珏松了口气,不是因为听说自己藏身之处再次安全而放松了下来。只是觉得,许临夏这个书生有血有肉,遇到他这样的个例,还要如此,着实比过往的那些号称是朋友的人不知强出了多少倍来。
“我凌珏在此先谢过你的好意。”处境难过是难过,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靠着旧事的交情去胁迫旁人。这份感情真是如此,那早就是变味了:“只是,你把我交出去加官进爵,官运亨通。若你今日不抓,来日未必不会后悔。”
“嗨。”他们啊,总是想那么多,左想右想,思前想后的,难怪都得不到快乐。陛下如此,凌珏也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好处:“来日的事情来日再说呗。逝者不可忆,来日不可追。世子你应该看得比我还通透一些。”
这是他最后能劝慰的话语了。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世子,你就实话告诉我,六福村,有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