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章娥寻了个借口,回家匆匆见了兄长一面,拿了自己的夏装,又顶着斑鸠的灼灼目光回了章家。
到了晚上,詹坎又来寻章扬“吃酒”,却发现章扬的脸色不是一般难看。
詹坎心中打了个突,丢下手里拎着的酒瓶和小菜,忙问端的。
“先生最近在坊间,有没有听到沈二小姐的流言?”章扬的神情有些阴沉。
詹坎的眼睛眯了起来:“就是说二小姐不敬长辈,性情暴虐……的那一个?”
流言里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沈二小姐是如何地对面逼着祖父和亲二叔跟自家断绝了往来,二叔不同意,她却使了计策,险些毒死了堂妹,还逼着二叔休妻弃女,甚至还动手打了二叔……
这样的事情,若是搁在寻常闺阁女子身上,委实是没有人相信的。
然而沈二小姐的“脾气不好”却是早就在京城有所流传。
于是,众人自行脑补嫁接了一下,就演变成了这原本就骄纵任性的沈二,去年受伤之后,仗着父亲的圣宠,把原本就古怪的脾气,生生变成了“心恙”——也就是俗语所说的,疯子。
章扬冷哼一声:“若说心恙,我在吴兴见到二小姐时,她早就伤愈,如何不见她举止失常?如何没听说她在人前曾经失态?”
说到失态这件事,詹坎却不由得捻须轻笑:“山路上遇见咱们殿下的时候,二小姐倒的确失态了一回……”
章扬的眉头皱了起来:“詹先生不要玩笑!照先生先前所说,陛下和公主都决定给殿下迎娶二小姐为正妃……”
詹坎就怕章扬端着架子板起脸,笑哈哈地连忙截断:“是是是!事关二小姐名声,非同小可!”
笑完了,心思却转了过来,也跟着皱起了眉:“怎么回事?章先生如何对此事关注起来?”
“此事,乃是佟家所为!”章扬沉声道。
什么!?佟家!
詹坎面色大变,一掌摁在席上,冷声问道:“章小姐今日回来了?”
“正是。小妹回来,只在院子里站着跟在下说了几句话,那丫鬟就推门而入,催她快些。小妹匆匆胡乱拿了些东西就走了,临走嘱咐我:长安天燥,哥哥一向火旺,怕会夜间读书。然夜里寒凉,持书过久恐胳膊有些妨害,须得小心。”
章扬说到这里,既有为妹妹的得意,又有对佟家的愤怒,还有对三皇子秦煐的担忧,表情复杂。
詹坎细细地回味此言,却拿不太准,遂请教道:“令妹这是何意?”
章扬一句一句地解释:“天燥火旺,说的不是在下,而是殿下。流言四起,天意难测,殿下难免会焦急。然而因有我等在,此时风口浪尖,想必会竭力劝阻殿下不可正面硬撼,所以才有夜间读书之语。至于她说到的胳膊有妨害,指得却是这里——”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肘窝和腋下:“肘腋之患。”
肘腋之患!?是说佟家已经买通了三皇子近身服侍的人?!
这一句话,直直地撞到了詹坎心上。
云声……
按说,不会吧……
詹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告诉章扬内廷尉府的事情。
毕竟,那是只有三皇子、二公主和自己知道的机密事。章扬兄妹现在看起来忠心精干,可是终归是还没有共过患难,难保日后……
詹坎沉吟了下去,屈指点数现在三皇子身边的人,却又一副苦恼的样子:“能是谁呢?”
然而,他这一番作态,在章扬眼中,却心知肚明他有事瞒了自己,索性直接道:“我自从来京,还没见过殿下。小妹现在佟府之事,想必还得我亲自向殿下说明一下。”
詹坎深以为然,叹道:“殿下善恶极分明,诚如令妹所言,是个性情如火的人。他和公主都对佟家深恶痛绝,若是从别处得知了令妹现在佟家陪伴那个居心叵测的佟小姐,更为不美。若要宾主相得,章先生还是要抚平这一片逆鳞才好。”
两个人计议已定,对饮几杯,詹坎装了酒醉模样,踉跄去了。
又过了几日,秦煐接到詹坎传话,专门跟集贤殿告了个假,出宫来见章扬。
离吴兴相见已近半年,此次再见,已经从陌路变成了宾主。若说章扬不紧张,那是瞎话。
秦煐着了一件玄色翻领胡装长袍,没有戴冠,唯有一根白玉簪束发。
章扬仔细打量着秦煐,感觉似是比在吴兴时又长高了些,也显得越发清瘦,面上则更加沉稳。
抬袖举手加额,章扬认真地第一次给自己投效的主人跪拜下去:“章扬,见过殿下。”
秦煐安安静静地在凉丝丝的玉簟上跪坐好,待章扬大礼行毕,方微笑道:“章先生请起。”
章扬规规矩矩地立起,又拱了拱手:“章扬来京数月,今日才得见殿下,甚是惶恐。”
秦煐翘了翘嘴角。
这个规矩和表达是不错的。
从没个见不着东主分派差事,却还能怡然自得的僚属。
“先生请坐。”秦煐伸手示意。
章扬依言坐好。
既然已经是僚属,那就不必再掩饰自己的气场了。
秦煐的脊背挺得笔直,除了浅浅弯着的嘴角,表情淡漠,露出了本来的冷峭面目:“詹先生传话说,章先生有重要事情要与本殿商议,不知是什么事?”
面前的少年,不过将温和笑容敛了了三分,就瞬间变成了真正的上位者模样……
章扬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微微失神,忙又欠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