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昨儿大半日夏雨的洗礼,阴阳谷中的夏意反倒褪去不少,虽无风吹拂,可空气并不闷热,走动时若有似无的微风教人觉得好不清爽。
这是姜逸尘来到谷中后第一次走出木屋,而这一走就走出了五里地。
松软黏乎的泥地,细柔微湿的草甸,尖锐扎脚的碎石。
姜逸尘踩着芒鞋,撑着竹杖,亦步亦趋地跟在冷魅和阿白身后,用脚用手用鼻子用耳朵用肌肤感受着春季里阴阳谷的夏。
这五里地他走得不难受,却毫不轻松。
不难受是因为觉得浑身清爽,心旷神怡。
不轻松则是因为看不见。
因为看不见,所以初时他走的很小心,毕竟屋外的土地他从未涉足。
从未涉足意味着未知的黑暗,人对于未知的黑暗,总会本能地恐惧不安或是茫然无措,姜逸尘自也毫不例外。
他知道周围很安全,故而不会恐惧不安,可即便冷魅领路在前,他仍对自己的去向茫然无措。
茫然无措中,他最大的倚仗还是手中竹杖。
只有手中竹杖传来的阻力足够顽强,姜逸尘才会踏实地向前迈步。
可在泥地和草甸间,这种踏实感必然被削减不少,但姜逸尘仍不得不继续向前。
因为冷魅在催促着他前行。
二人昨日就未来之事进行了深入探讨分析,能否有出谷之日,另当别论,但会否有敌人来寻姜逸尘,只能宁信有不信无。
若来的是些小角色,冷魅倒不介意替姜逸尘收拾了。
可若来的是些有份量的角色,冷魅能对付得了一人两人,却对付不了三五成群。
而若不幸地有绝顶高手那等大角色来找姜逸尘麻烦,冷魅直接明言不会为了保护姜逸尘枉送性命,却也担心自己受池鱼之殃难逃一命。
所以那场探讨分析的最终结论便是,姜逸尘必须尽快习惯于在黑暗中战斗,至少能在盲眼的情况下协同冷魅威胁到一个绝顶高手的性命安全。
至于来人过强过多,则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当真如此时运不济,他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如何习惯于在黑暗中战斗?
这问题等同于如何在瞎了眼后仍保持原战斗力的八九成乃至更多。
这问题对于一个没瞎眼的人而言有些庸人自扰,或是残忍苛刻。
可对于已经瞎了眼的人而言却是势在必行——为了生存,别无他选。
姜逸尘现在虽看不见,但他曾经不是瞎子,以后也有机会复明,可当下他只能把自己当作瞎子去适应去训练。
因为冷魅所调配出来的治眼胶体药力有限,几番改良后仍不见显著的效果提升,是以照目前康复进度而言,姜逸尘眼中的障目砂蛊虫要完全被祛除干净至少还需大半月时日,此后姜逸尘也仅是能睁开眼感知光线罢了,被蛊虫掠食的眼珠子尚需修复时日,痊愈之前,他虽能看见光影,却定然看不清。
看不清容易造成误判,如此倒不如不用眼睛去看。
不用眼睛看,便用耳朵听,用鼻子嗅,用四肢去体会,用发肤去感受,照冷魅所言,便是充分调动身体各个部位的机能来代替眼睛去看。
过往姜逸尘不认为有哪个瞎子能做到这般境界,因为他所见过的瞎子,不是自怨自艾的乞丐,便是隔绝自我的活死人,直到在百花大会上见识了琴的风采,他才深刻认识到“事在人为”四个字的含义。
念及此,姜逸尘除了微微自嘲造化弄人当日哭娘子的设想竟一语成谶,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冷魅为之安排的训练中。
既是习惯,便能够培养。
培养还得从基础抓起。
基础自然是走路。
阴阳谷虽大,但冷魅不认为以姜逸尘这情况,二人能逃得出十里地外,便以木屋为中心,方圆十里为界,带姜逸尘走遍这方圆十里,要姜逸尘将其间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尽可能地了然于心。
于常人而言,要做到如此细致也总需个把年头,遑论姜逸尘压根看不见,也不见得有那般长的时间去适应。
好在二人心态颇佳,会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却不至于杞人忧天。
数天下来,姜逸尘的双脚不知蹭破了多少皮,沾染了不知多少泥土碎屑,行路间冷魅总会出其不意地丢颗果子要他接住,或是问他阿白在他身周哪个方位距离远近,尽管每日醒来后他已不记得多少昨日走过的路,尽管他经常被冷魅丢来的果子砸中,尽管他还总是无法准确锁定的阿白位置,尽管这些行为枯燥乏味,看起来意义不大,但习惯总是需要这般慢慢地养成。
而每到十里方圆的界限附近,冷魅便会掏出其用谷中药草和植物汁液调配出来的一些毒液毒汁涂在草木外皮上,挖些坑洞做布设陷阱之用。
后续时日中,她会往坑洞中添足削尖的竹刺,铺上土石做伪装,再以一些药材和上动物粪便驱兽避免误伤。
这些陷阱极其简单,用于捕猎或有所用,可用于针对身怀武艺者却难堪大用,但足矣敲打敌人心防,使之有所忌惮,自缚手脚。
使敌人有所忌惮,令之自缚手脚,便是冷魅布设这些防范的宗旨,她不指望能费尽心思找来到谷中的人会因这些小布置伤得难以自理知难而退,但求他们会因跌落陷阱伤到手脚而心有余悸,因沾染涂在草木上的毒液毒汁而疑神疑鬼,如此,待得这些人来到木屋跟前,她和姜逸尘定然胜算大增。
而作为保护对象,也作为当事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