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牺牲后,总队、支队两级宣传部门,立即邀请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人民公安报》等媒体的记者,现场采访,第一时间向公众播报。由新华社记者采写的长篇通讯见报后,公安部一位副部长连夜做出批示,充分肯定陈华的英雄事迹,要求全国公安机关和公安干警、公安现役官兵向陈华同志学习;公安部边防局、总队、支队各级组织部门迅速开展相关工作,公安部党委评定陈华为“革命烈士”,追记一等功……
上级决定,首先为陈华烈士举行一个内部的“告别仪式”。
作为烈士妻子的“陪护人员”,我全程参加了这个仪式。
仪式在殡仪馆的告别大厅举行。陈华身着军装的遗体躺在鲜花松柏丛中,保山边防支队、保山市公安局的数百名武警官兵和公安干警,身着整洁的制服,围灵床缓缓绕行,脱帽鞠躬,戴帽行庄严的军礼。“蝈蝈”率领侦察队全体队员,军装笔挺,他们戴上大檐帽,扎上武装带,戴上白手套,为陈华护灵,同时作为陈华的亲友,向来宾表示答谢。
反复商议之后,陈华烈士的妻子肖晓、陈华烈士从贵州老家赶来的父母等至亲决定,还是让陈华烈士4岁的儿子果果见父亲最后一面。儿子被外公抱进告别厅,对一个4岁的孩子来说,“死亡”是一个根本无法理解的概念。孩子没有哭,而是在外公的怀抱里挣扎着,伸出小手,一个劲地拨弄爸爸的脸,像是对爸爸为什么一直熟睡无法理解。肝肠寸断的家人、朋友和战友泣不成声,外公、外婆赶紧把孩子抱走……孩子的疑问,和着低沉的哀乐,回荡在告别厅里:“爸爸为什么不起床?爸爸为什么不说话?”
告别厅的出口处,我们给烈士的父母还有“小小”都准备了椅子,陈华的父母坐在椅子上,木然地流着泪,与参加告别仪式的军人和警察握手。“小小”坚持不坐,她一袭黑衣,在我和郑芸芸的搀扶下,整个告别仪式,她一直坚定地站着;她也不哭,咬紧牙关,像是要与某种来历不明的力量对抗到底。“小小”不坐,不哭,对每一个伸手与她相握,安慰她“节哀顺变”,鼓励她“坚强”,告诉她“陈华走了,还有我们”的军人和警察,缓慢而认真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谢谢!”
反而是身着军装的郑芸芸,好几次,哭得差点瘫倒在地。“小小”伸出左手,不动声色地揽住郑芸芸的腰,轻声说:“要不你坐一会儿?”
我没哭,因为我的泪水早已流尽;我没哭,还因为我知道,“蝈蝈”把“小小”交给我,我必须强作镇定,注意观察“小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稍有不对劲的地方,立即告诉“蝈蝈”,确保“小小”的安全。
简短的告别仪式很快结束,最后的离别时刻来临。
“蝈蝈”和战友们推起灵床,戎装严整的战友们夹道而立,形成一道军人护卫的甬通。安放着陈华遗体的金属床缓缓通过甬道,军人和警察举手加额,向战友致以最后的军礼!
我和郑芸芸搀扶着“小小”,跟随着灵床,缓缓朝火化厅走去。
走出松柏、鲜花、挽联和花圈环绕的告别厅,我们一下子暴露阳光下,那是上午10点钟左右的阳光,明净、亮丽、清澈,流水一般洒向树木、草叶、花朵;洒向战友们头顶的国徽、肩头的银星、领口的领花、胸前的资历章、警种标识和姓名牌;洒向他们贴近额头的,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就在这时,我听到“小小”低声说:“我站不住了……”说着,她的身体一软,我和郑芸芸赶紧一左一右扶住她。我刚说出“拿把椅子过来”,“小小”的身体像一块猝然融化的冰,正在不可避免地瘫软下去。我和郑芸芸不可能强行架住她,也不可能强行将她拉走,只得任由她缓缓地蹲到地上。
我和郑芸芸赶紧跟着蹲下,让“小小”的头靠住我的肩膀。
“我蹲一会儿,就好了。”“小小”侧过脸,看着我,虚弱地说道。
我看到她终于哭了!
我看到泪水像两条小溪,不停地从“小小”的两只眼睛里奔涌而出,而她,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她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终于忍不住,转过脸,把脸庞伏在我的肩上,不让人看到她的泪水。
“小小”的身体,在我的怀中,颤抖得如同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她的泪水,刹那间洇湿了我的肩膀。
那是一个阳光无比明亮的上午,那张承载着陈华遗体的金属平板床,正无声地,缓缓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陈华的妻子,我们亲爱的“小小”,蹲在地上,她伏在我的肩头,无声地流泪;无数穿军装、穿警服的男人,像一座座黑色的山峰,无限悲悯地俯瞰着我们……这样的画面,连同“小小”在太平间里,垂首为陈华修剪趾甲的画面,像火焰灼伤后留下的残痕,永远地,铭刻在我的心灵深处。
猝然,一排清脆的枪声。
殡仪馆上空,群鸟惊飞。
那是护灵的数十名特战队员举枪朝天,一声令下,同时抠动了扳机。
枪膛里,装的是没有弹头的“空包弹”,这种子弹,主要用于演习,我不知道,用于告别战友,这是不是第一次?
“小小”连蹲都蹲不住了,她几乎快要瘫坐到地上,我和郑芸芸紧紧地搂着她……我们,宛若小小的树苗,宛若大地上的一株青草,哪怕是被大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