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光号”舰桥上层的观景舱一直是亨利埃塔最喜欢的去处,他会在这里思考,在这里睡眠,在这里会客,在这里仰望彼岸繁星。
一般情况下观景舱会保持弱光,亨利埃塔习惯这样的环境,只是今天,偌大的舱室亮如白昼,连“克哈诺斯”、“克哈诺顿”、“克哈诺尔”的光都遮蔽下去。
磁悬浮椅停在一株巴西木旁边,他正用枯槁的手举着水壶,任淙淙涓流淌成一条线,落在宽大的叶片,摔得粉碎,有些溅到他裁剪精致的袍子上,洇出点滴湿痕。
他看起来很平静,起码表情很平静,起码握住水壶的手没有抖。
梅洛尔知道他不平静,他只是在故作平静。
“你不是说他很聪明么?如果他真那么聪明,怎么会做出这么笨的事情?”
人类最易被两种事物震撼,生命与星空。
只是当人类走出地球,踏足天神禁区,乃至冲出太阳系,成为宇宙文明的一员,星空虽然依旧有许许多多未知,却不再神秘,看多了反而觉得枯燥,唯有一些寻求平静的人,才会站在窗前远眺。
梅洛尔站在巨幅玻璃窗前,微眯双眼,凝望“克哈诺斯”三兄弟。
它们散发的光芒被环境调节系统稀释后不再刺眼。
空气中飘满植物的味道,可以听见绿叶在呼吸,水滴在欢笑。
亨利埃塔在观景舱种了好多具备观赏价值的树木,这让它不再单调,多了一份雅致与清新。有时候在地面住久了,搬到“镜光号”来逗留一阵也是一种享受。
“人都有弱点,就像你不聪明,我很老,还有点瘸。就像这株巴西木,跟它的兄弟呆在一起的时候很瘦小,当我决定亲自照料它后,长势变得非常喜人。你看……它现在已经远远超过那些兄弟。”
梅洛尔转过身。望着执壶浇树的兄长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看不出?”亨利埃塔将水壶放到附近石台,控制磁悬浮椅前行至他身边,低声说道:“有人揭了他的疮疤。”
“如果换成是我,会咬牙忍住。”
“可惜你不是他……”
梅洛尔深吸一口气。皱眉问道:“那小子为一时快意做下祸事,我们又当如何?吉尔科特等人闹得很厉害。”
“唉……他把我们的布置全打乱了。”
亨利埃塔说道:“乱了好……乱了好……”
梅洛尔不解,一脸狐疑望着他,只是没有说话。
“既然日前所做部署已经被他打乱,倒不如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他一面说,一面往角落工具架行进:“我很想知道他接下来怎么做,会不会干出更加出人意表的事。”
梅洛尔对他的随意态度有些不忿,气哼哼说道:“要知道他可是星盟人,万一见势不妙,激流而退,我们怎么办?岂不等同被他出卖。”
“不会的。”亨利埃塔拿起工具架上的瓜铲,往角落一方石台行去,看起来是要给那些鸢尾花松土。
“我说过,人都有弱点。唐方……更不例外。”
梅洛尔愈不解,这话亨利埃塔刚才说过,推测有人利用唐方的弱点,设下一个圈套逼他上钩,如今又重复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自己这些人又没抓住他的弱点。
亨利埃塔渐行渐远,明明没有转身,却似看到梅洛尔脸上的惊疑,淡然说道:“聪明人不一定做聪明事,他只是一个凡人。很平凡的人。”
“他拥有强大的实力,却并没有与实力相匹配的强大心灵……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站在他的立场,根本不认同我们这些政客所谓的‘强大心灵’,所以我才说他是一个很平凡的人。”
“换句话说。我们所谓的弱点,在他看来那更像是一种责任,对于一个男人来讲,责任是无法逃避的。”
“所以,他不会逃的。”
“华夏有句古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许可以用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对话。”
梅洛尔沉默了很长时间,抬起头说道:“兄长,拜托你以后在没有搞清楚意思前不要乱用汉语,那真的很逊。”
“抱歉。”亨利埃塔笑着说道:“我会注意的。”
鸢尾花的茎叶在瓜铲拨动下轻轻摇晃,洒下细碎花粉,落在有些黑的土壤上,很惊艳。
………………
哈尔王宫又值黑夜,只是没有月华泛波,没有星辉沉淀,宁静驻留树梢,清冷穿过长廊,敲打着阶下的石雕,还有两侧身着单衣的卫兵。
“迪卡本”依旧浮华、闪耀,用繁星样的霓虹讲述不夜城应该有的故事,首都人民应该有的生活。
只有很少人知道,那条分割王权与黎庶的长河在夜里如同斩破时空的开天神剑,它的前方是灯火辉煌的美丽人间,它的背后是充满绝望的鲜血囚牢。
那里囚禁着许许多多人,囚禁着很多颗心。
整个哈尔王宫仿佛一头幽冥魔兽,静静沉睡在地狱边界,嗅着人间的味道,闻着生命的气息。无数小鬼举着人皮做成的灯笼,站在它的肩头背后,用蛊惑与欺骗,引诱那些贪婪又无知的人类跨越看得见的界河,看不见的冥河,进入这片充满死亡与杀戮的异域。
还是那座宫,还是那两个人。
崔斯特垂着手立在门前,微微低头,目光落在足前一丈。
他的背影贴在墙上,旁边是微微摇晃的窗纱。
相比门外器宇轩昂的卫兵,他更像一抹幽魂,或者说一个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