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趴在床榻上气若游丝的父亲,饶是姜度从前自诩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也是双眼通红心中悲痛交加。
谁都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叔父姜晦在贬斥之前,只来得及用了手段,把几个当初趋炎附势如今却避如蛇蝎的人打成阿附父亲的姜氏党羽,甚至连这几个人是否会被贬官去职都没机会看见,更没能和父亲见上一面,便被贬为春州司马,而且是即刻上路。
春州远在广东,这一路山高地远,而父亲的贬所更远在广西钦州,远比春州更属于蛮荒之地。更何况,挨了那样六十杖,已经五十开外的父亲如何撑得下来?
叔父姜晦又担心晚辈们留在洛阳遭人暗算,把大多数人悄悄都转移到了叔母的娘家,现如今当初那偌大的楚国公姜宅,如今只剩下了他和尚在病中的母亲,其他婢仆固然大多留着,可整个宅子里的气氛却已经低落得无以复加。倘若不是这两天表兄李林甫除却在官署点卯,其余时刻都在这儿陪着他,他恐怕就是再坚韧的神经也难以坚持下来!
“四……郎……”
听到这个极其低微的声音,姜度先是一愣,见趴伏在床榻上的父亲竟是终于醒了过来,此刻微微睁开了眼睛,他慌忙挪上前去,紧紧抓住了父亲的手。这时候,李林甫也连忙在床榻边上坐了,轻声说道:“舅舅,四郎在这儿,咱们都在这儿。”
姜皎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姜度,目光接着却在李林甫身上停留了许久,这才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已经几天了?”
“阿爷是昨天被送回来的。”姜度用极低的声音答道。
“原来如此……”想到昨日决杖时那青衣令史有恃无恐说出来的那些话,姜皎竭尽全力把背上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剧痛抛在脑后,一字一句地问道,“现在外间情形如何了?不要骗我,说实话。”
姜度正在犹豫不决之际,李林甫却比姜度更了解这个舅舅的性格,连忙低声说道:“舅舅,小舅舅被贬了春州司马,刘承祖流配雷州,此外还有好些人遭了池鱼之殃。”见姜皎闻言并不动容,即便大汗淋漓,依旧死死盯着自己,他心中一动,又低声说道,“倒是此前曾经因封还制书而被贬衡州司户参军的门下省左拾遗杜士仪,今日突然被圣人宣召,而后竟是收回成命,依旧为门下省左拾遗。”
听到这一条,姜皎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了一丝湛然神光。他使劲一咬舌尖,这才抵抗住了脑际的那种昏昏沉沉,继而又问道:“送我回来时可有说明,几日之内启程赴钦州?”
李林甫瞥了一眼姜度,见表弟依旧没有说话,他索性就继续越俎代庖地解释说:“昨日舅舅被送回来之后,那边的说法是三日之内便要启程。只不过舅舅如今伤势沉重,倘若可以,不如争取一下宽限吧!圣人既然能够回心转意宽宥杜十九郎,总不至于对舅舅一定要赶尽杀绝!更何况,如今离事发已经有好几天了,圣上最初震怒,如今仔细斟酌,难道还会琢磨不出来舅舅是被人算计了?”
“圣人唯一不会做的一件事,就是承认自己错了。”
姜皎这一句话不但李林甫听清楚了,姜度也同样听清楚了,表兄弟两个彼此对视了一眼了,面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继而李林甫若有所思地蹙紧了眉头,而姜度则暗自捏紧了拳。
这时候,姜皎方才勉力解释道:“陛下宽宥杜十九郎,是因为他是谏臣,职责所在,宽宥了他更能显得虚怀若谷,宽容纳谏。至于我……六十杖都已经挨了,这时候突然再宽宥赦免,那就是出尔反尔!”
“舅舅说得没错。”李林甫陡然醒悟,面色一时极其难看,“那难道连宽限几天启程上路都不成?”
“不成。”姜皎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一旁的姜度见父亲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慌忙亲手去拧了毛巾替他擦去。被那冰凉的感觉一刺激,姜皎方才恢复了些许气力和知觉,又声音低沉地吩咐道,“就按照期限所定启程,用马车,如此便是日行三十里……”
“阿爷!”姜度一时又惊又怒,“之前大夫来看过你的伤势,说是有好几杖伤及肺腑,如此强撑着上路,恐怕会……”
“死则死尔,到这个份上,你还指望我能活命?”
姜皎凄然一笑,面上随即露出了决然之色:“圣人之心有多狠,你们都不知道。否则当年赞襄如刘幽求,怎会说死就死?知心如张说,怎会说贬就贬?还有那些曾经从旁辅佐进言的人,死了多少,你们兴许都忘了。我不过一闲散之人,却自以为知己,活该有今次劫难!记住,启程之后每日该走多少就走多少,但绝不要多走。不要再找什么没用的大夫,到哪里撑不住了,就立时命人往东都报丧!”
姜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面对姜皎那眼神,他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李林甫虽则入仕以来一直都是名义上的官衔,从来不曾经历过实职,可心志却坚毅得多,倒吸一口气后便恍然大悟,当即义无反顾点了点头:“舅舅的话我明白了,此事便交给我!虽则如今人人避姜家如蛇蝎,但倘若那时候……宇文融我却有几分把握能够说动,更何况源翁虽不太靠得住,单单报丧他总不至于还推三阻四!”
听到姜皎和李林甫舅甥竟是把话说得这般赤裸裸的,姜度只觉得整个人如堕冰窖。可须臾,他就觉得手上传来了巨大的力道,再看父亲时,他便发现姜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