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吹动陶灼华抚在鬓边的丝发。她倚着阑干直起身子,默默接了苏梓琴递来的茶杯漱口,发出一声悲凉的叹息:“雨浓大好男儿,竟为我生生断送,这一笔帐依然要记在瑞安的头上。你们可曾知晓藏身大阮的奸细究竟是谁?忍冬可没有这个本事。”
苏梓琴黯然摇头,说道:“我与他并不知晓藏在大阮的内应是谁,只听雨浓隐约提到过,那大阮来信笔迹娟秀、构思严谨。大约为着安全计,后头并没有署名,他猜测该是出自哪位宫妃、太妃之手。”
何子岑登上大宝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哪朝哪代为了金銮殿上的宝座都会掀起血雨腥风,这条路走得并不太平。更何况大阮后宫里明摆着便有个谢贵妃,从前一直与何子岑的生母德妃娘娘不睦。
在那场夺嫡之战中,谢贵妃一直扶持后来被她收为义子的燕王何子岩,与德妃娘娘水火不容。后来何子岑即位,尊封德妃娘娘为太后,常居慈宁宫,并未因此嫉恨谢贵妃,反而晋她为贵太妃,随同大多数先帝嫔妃一起住进永巷太和宫。
先帝逝后的漫长岁月,燕王一直不算消停,若从前的谢贵妃不甘心太和宫的冷寂,想要重回权利巅峰,这一对母子也具备铤而走险的动机。
两个人坐在亭中越聊越多,一壶花雕不多时便见了底,也泛起浅浅的醉意。从前虽然善饮,如今却只是十岁、九岁的小身板,苏梓琴无奈地将壶拎回炉上,招手唤琥珀去煮壶花果茶佐餐。
银铃叮当有声,原是楸楸在房内久等不到自己的主人,循着气息找到水榭。它欢快地嗷呜一声,奔到了陶灼华的脚下,再轻轻一纵,便跃上了她的膝间。
苏梓琴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楸楸油亮的黑色皮毛,对着小家伙露出抹歉意的笑:“前世你死在我手,真是抱歉,今生好好随着你的主人去吧。我往后自顾不暇,可是顾不上你。”
陶灼华望着楸楸黑曜石一般灿烂的小眼睛,溺爱地拍拍它的头顶,柔柔唤了一声它的名字,对苏梓琴认真说道:“你那日曾说想要一起去瞧瞧青州府的景致,想来一定从雨浓口中听说了不少。往后天下太平,我请你去瞧瞧范公亭的唐楸宋槐,再尝尝偶园街的素斋。”
“楸,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一直以为它唤做秋天的秋。”苏梓琴轻柔的目光抚过楸楸全身,露出些许复杂的神情:“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不晓得我前世怎么下得去手,便那么狠心抛进了池塘里。”
有时候一眨眼便是沧海桑田,两个势同水火的人没想到能有这么心平气和的一天。苏梓琴心愿达成,心满意足立起身来。
陶灼华平静地跟苏梓琴告别,瞧着她与琥珀的身影消失在叠翠园一片蔓蔓绿芜中,不觉倚着阑干无力地坐下。
夜风盈面,有茯苓在自己耳边担忧地呼唤,然后是娟娘细碎的脚步,却被无限放大了多少倍,像一记记钟鼓敲在自己心上,简直震耳欲聋。
她被两人小心搀起,却牢牢将楸楸抱在怀里,机械地往房中走去。陶灼华感觉自己脸上一直挂着丝笑意,好似还对娟娘笑着说了声没事,再轻轻掩了门,要她们各自去休息。
想是十岁的身子太过稚嫩,不过两杯花雕便有深重的醉意。夜阑人静,陶灼华擦着怎么擦也擦不净的泪水,跌跌撞撞跌跪在了菩萨前。
愧对何子岑、愧对陶雨浓、愧对被瑞安长公主诛杀的陶家人。
苏梓琴最后那几句话,似希冀,又似是梦魇,依然在耳边飘荡:“陶灼华,你前世真是傻,你与何子岑伉俪情深,天下皆知,瑞安长公主又怎会放心用你拿回来的东西?那不过是打马虎眼,别有用心而已。”
泪雨滂沱,又是扑天盖地。
那些个以为永远不法洗刷的罪过,四十年间成为压倒她的桎梏,如今却忽然从苏梓琴口中听到了别样的故事,陶灼华紧咬着嘴唇,无边的热泪将枕头漉湿。
“子岑、子岑,你听到了么?根本不是我害得你亡国”,陶灼华在心间拼命地呼唤,想到那一夜在水中与自己深情相拥的男子,热泪又是盈眶。
何子岑与陶雨浓的面容不时在眼前交织,成了一阕哀怨的离殇。一个是深爱着自己的夫君、一个是无怨无尤的弟弟,两个人以不同的方式,都想要将活着的契机留给自己,她的确受之有愧。
趴在脚踏上的楸楸听着陶灼华声声呜咽,也跟着发出不安的呜呜声,挪动着幼小的身躯立起身来,将前爪搭上榻边,担忧地望着主人。
深夜的叠翠园里,秋月银辉洒在寂寞的秋千架上,硕大的银色蝴蝶结迎风飞舞,陶灼华几乎彻夜不眠,思绪一直在前世与今生之间穿梭。
这一夜的芙蓉洲里也并不消停,瑞安长公主再次召见了苏世贤,还备了几杯薄酒,算做替他践行。
苏世贤面上被杯盏所划的疤痕已然黯淡,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去提当日那尴尬的一幕,只亲亲热热推杯换盏。瑞安长公主着了大红遍地金的寝衣,上头开满了娇艳的芙蓉,暗香浮动间若不就着灯影细看,依然如二八年华一般。
两人春风一度,瑞安长公主拿长指甲划拉着苏世贤的胸膛,娇娇软软嘱咐道:“待上了路便由不得她,你瞅着莫叫她与礼部的人多说话,省得路上不消停。待你离开大阮之际,便拿实话跟她挑明。再告诉她陶家人早落到了我的手上,让她投鼠忌器,不敢不听话。”
苏世贤自然满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