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畔,曾经两情相伴。那久远的记忆牵动着何子岑心中最温柔的甜蜜,让他心向往之,却要依然面对如今的犹抱琵琶半遮面。
何子岑撑着竹篙的手停了一停,有雨水顺着他头上的荷叶滚落了下来,一粒粒晶莹如珠。他温和地笑道:“方才听郡主一说,我到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一时又忆不起来。不过灼华郡主这个提议真好,我明日便使人在这里修建一座。”
认或不认,何子岑心下还有些纠结。
不管前世的陶灼华曾经做过什么,今世的她大约一直心存歉疚,在努力修改着前世的轨迹。何子岑怕的是若一旦相认,两人便要揭开前世血淋淋的伤口。还不若就这样守着彼此愿意相守相望的心,全当前尘旧事从未发生。
已然不想追究的过去,便让一切都随风,未尝不是美好的结局。
陶灼华却是听着何子岑的回答,露出丝轻快的笑容。她没有回绝,而是大大方方说道:“如此,有劳赵王殿下。这湖上如今有了白鹭与芙蕖,再有了亭子,青莲宫周围也不算荒僻了。”
从湖上望去,漫漫坡上又是紫藤花开,和子领着小太监搭了数个架子,还将些草花盘成小小的花塔,点缀了那片荒坡。从前荒凉的地方渐渐有了生机,青莲宫与从前陶灼华初至时判若两样,俨然有些世外桃源的模样。
何子岑单手撑篙,小船行走并不快,其间还要躲避游在湖中的白鹭,便更慢了下来。他随手指着从前那片荒坡道:“不过两三年的功夫,灼华郡主到是将这里收拾得繁花如锦。依子岑之见,若是在此地再修个百花楼,从楼上俯瞰,与这片湖水遥遥相对,大约十分称意。”
“百花楼?”陶灼华猝然抬眸,眼中一时波光粼粼,如湖上被雨水荡开的涟漪,一波一波蔓延了开去。她咬着嘴唇,极轻极轻地问道:“殿下是怎么想到这么好的名字?”
前世的百花楼之名亦是何子岑所取,两人煮酒烹茶,在楼上瞧多了斜阳晚月,有着数不尽的回忆。今生往事重提,陶灼华心间已是风起云涌。
何子岑只做没有听出她话中诧异之色,悠悠回头澹澹笑道:“兴之所至,这名字忽然便冲口而出。郡主若不喜欢,便当子岑没说。”
从前的疑虑又一次萦上陶灼华的心头。
难不成何子岑竟真得记着前世偶尔的碎片,才会时不时刺自己一下?难不成正因为他有着那些爱恨交织的记忆,才会不愿意与自己相认,而只是在湖间植下芙蕖,方才那湖心亭与百花楼的名字才会冲口而出?
面前的少年在雨中青衣朦胧,格外澹澹如月,宛若笼了层纱,叫人瞧不真切。
陶灼华忽然觉得有些仓皇,若他与她一样都拥有着前世的记忆,她又该如何去面对从前数不尽的爱恨纠葛?又该如何向对方承认自己当初的懦弱与逃避?
便是在这湖中,他曾经抱着她游过水面,给了她生的机会,却将死亡留给自己。他曾说过对她恨不起来,却不晓得是否已然对她灰心?
两人心中各自浮想联翩,却都不再说话。瞧着雨小了一些,何子岑便将荷叶搁在船头,两头撑起篙来,再连点几下便接近了岸边。
六月的天如同善变的孩儿面,总是时阴时晴。及至两人停舟泊岸时,方才的倾盆大雨又成了小雨如酥。陶灼华将荷叶移开,便有温润的湿意扑面,挟裹着脉脉清风,清清冷冷扑了她一脸。
茯苓撑着伞等在大青石畔,先冲二人屈膝行礼,再将倚在大青石旁的竹伞递到何子岑手上,复又替陶灼华将伞撑在头顶。
想问不敢问,陶灼华几度张了张口,忽然便近乡情怯,想要好生理理思绪。
细雨霏霏,总如离人泪。纵然万般不舍,依旧要各奔西东。他只是略点了一点,陶灼华的脸色就瞬息万变,想来也没有做好与他相认的准备。
何子岑瞧着立在伞下的陶灼华,心间那层怜惜愈来愈浓。他就着方才的话题笑道:“灼华郡主,咱们一言为定。方才议定的事情,请您转告陶公。至于那座湖心亭,我明日便使人过来修建,往后便好在亭中煮酒烹茶。”
陶灼华浅浅福身,只微笑点了点头,额上沾了雨水的发丝格外莹亮。再望了一眼何子岑,她便翩然转过身,碧绿的宫缎绣鞋轻轻踏上九曲竹桥,玉簪白的宫裙飘然若羽,徒留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望着前头渐行渐远的身影,一丝叹息从何子岑唇音溢出,他扶着那块被两人称做三生石的青石,牵动了心头的无限缱绻。
陶灼华并没有直接替陶超然做主,而是走了一趟陶家,替何子岑与陶超然约了个会面之地。两人出发点一致,目标又近乎相同,因此谈话十分默契,没有多少阻碍便完成了会谈。
陶超然坦陈自己近日便将走一趟西洋,赶在九月间返回。仁寿皇帝但凡有命,他也会略尽绵薄之力,愿意替大阮瞧瞧那些武器的图样。
陶家经营到如今,身为家主的陶超然极为明白。老管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在大阮站稳脚跟,便足以证明仁寿皇帝对陶家是友非敌。
陶灼华这一辈子便要在大阮宫内,从前与仁寿皇帝说不上话,如今既然多了何子岑的牵引,陶超然更不想放过示好的机会,他将阿西从前给自己改制的一只短铳托何子岑送给仁寿皇帝,婉转表达了自己对长居宫内的陶灼华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