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压的云层厚重而又湿渍,眼见得还有场鹅毛大雪。
高嬷嬷立在门前依依不舍,还待再叮嘱何子岕几句,却见许长佑冲自己微微摆手。她只得收住了脚步,切切嘱咐道:“如今交了九,一日冷似一日,殿下再出门一定要穿得暖和些。未知新去的掌事上不上心,殿下还须好生照顾自己。”
何子岕澹然应着,向两人拱一拱手,便搭着伙计的手上了马车,又掀起苍蓝色的帘子冲二人微笑摆手,示意他们回去。
车子碾压着已然积了半寸厚的积雪,一路拐出了庄子,渐渐走上大道。
伙计是个乖觉人,眼见城门在望的时候,便隔着车帘低低问道:“殿下,咱们就要进城,不晓得您要在哪里落才好送您过去。”
何子岕懒懒答道:“进了城拐上东大街,你靠路边停车便是。”
伙计诺诺应着,依何子岕的吩咐在东大街停了车,又掀起帘子扶他下来,再将早就备好的一把竹骨大伞递到他的手上,殷勤说道:“殿下,这雪一时半会儿住不了。您撑着把伞,也好挡挡风雪。”
何子岕摆手拒绝,只将身上的大唱裹紧,便径直回头走进了漫天的风雪里,独留了伙计立在原处,只得叹息一声才折转了马头。
一派心潮起伏,何子岕无处可去,又不愿回到宫里。他在街上转了一圈,直待脚底下那双黑色的马靴积了厚厚的泥浆,才晃悠到了何子岱的府上落座。
彼时天将掌灯,何子岱送走了两位族中的兄弟,自己这里刚传了晚膳,便听小厮禀报何子岕过来。何子岱忙命人添了幅碗筷,再做个热腾腾的锅子上来。
何子岕在门口便抖落了身上的雪花,一双靴子却做不得假,泥哒哒沾着些黑渍。何子岱便笑着问道:“这是打从哪里过来,怎么弄得一身这般狼狈?”又往他身后张望一眼,愕然问道:“你便自己这么出门,连一个跟人也不带着?”
何子岕皎若初雪的脸上挂着些不羁的微笑,显得有些淘气,他先饮了杯热茶,再就着笼起银丝炭的炉子烤了烤火,这才笑嘻嘻说道:“在宫里闷得慌,又没个人说话,原不准备来五哥这里叨扰,却也实在无处可去。我已经踏着雪在街上淌了半日,领着那些碍事的奴才做什么。”
想是他宫里的奴才懈怠,不愿在这样的天气随他出门。何子岱也不忍再去苛责,瞧着他乌黑的发髻上还沾着些雪水,便先命人给他打水梳洗,又寻了双轻便的软底靴子换下,兄弟二人这才盘膝坐在了炕桌两侧。
许是怜悯他打小便没有母亲,亦是敬重他死在瑞安屠刀之下,未曾做过分毫对不起大阮的事情,对于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何子岱给予了许多关切。
他将烤得焦黄的牛肉夹到何子岕面前,要他多吃一些,再与他说道:“宫里眼看就要下匙,不若让他们去送个信,你今日便宿在我这里。明日正好是十五,咱们一同入宫给父皇请安。”
何子岕粲然一笑,脸上竟似朝霞般云锦堆叠,看得何子岱眼前一灿。
他慵懒地倚着大迎枕,拿银签子串起烤得黄灿灿的马步鱼含在口中,冲何子岱暖暖说道:“便依五哥所说,今日我也不想往回赶,就使人去送信吧。你这里若有上好的花雕,再叫人烫一盅给我,就着这个鱼羊二鲜的锅子刚好。”
何子岱一面使人往宫里递话,一面又命人去烫酒。晓得何子岕年龄小些,果真拿只小酒壶只烫了两盅,算是陪着他应个景儿。
新鲜的花鲢在雪白的汤汁里浮浮沉沉,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下去一涮便有入口的浓香,再蘸些葱姜蒜末的调料,何子岕直呼过瘾。
兄弟二人抿着小盅的花雕,俱是谈兴正浓,不知不觉便坐到了月近中庭。
何子岱也不吩咐人另预备客房,而是留了何子岕同宿,与他一同眠在自己卧房里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何子岕酒后的呼吸绵长而均匀,若有若无的胭脂色染上雪白的双颊,便是梦中也那样俊美无俦。
何子岱素来警醒,但凡何子岕一点动静,他都是披衣而起,生怕兄弟饮了酒有什么不适。几次怕他受冷,何子岱还替他不时掖掖被角,显得十分关切。
一点淡黄的光晕映上姜黄与秋香绿相间的四合海浪纹寝帐,映得何子岕熟睡的面庞带了些皎洁清晕,他纤长的睫毛若蝴蝶收敛的羽翼,睡得那么安然。
何子岱倚着迎枕瞧了片刻,见他已睡得深沉,这才悄然收回视线,又俯身吹熄了炕桌上的银灯,这才重新挨着何子岕躺下。
都说帝王家薄情,他也瞧不惯父皇坐拥后宫的佳丽三千,却真切地想要疼惜前世里早早便殒命的兄弟。仁寿皇帝赐下的汗血宝马不能轻易送人,他第二日便特意领着何子岕去自己的马厩,想要替兄弟选匹好马。
何子岕宫里也有马房,却不过养了几匹普通至极的青骢马,瞧见何子岑的汗血宝马气宇轩昂,他不禁无限艳慕地伸手出去,摸了摸汗血宝马颈间长长的枣红色马鬃,又轻轻拍了拍马背,稀罕的神情可见一斑。
因是何子岱与他同来,汗血宝马到没有因陌生人的碰触而发脾气,而是亲昵地蹭着何子岱,又冲自己的主人打个响鼻,却将何子岕晾在那里。
何子岱歉然说道:“七弟,这匹马是父皇所赐,五哥不敢将它送人。其余的马匹随你挑选,你选个自己喜欢的,咱们一同骑着入宫。”
嫉妒心初时只有一点点,却总像春日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