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梳妆,李嬷嬷替谢贵妃梳头。她拿桑葚茉莉花水小心梳着谢贵妃光华可鉴的乌发,却望见满头青丝里杂着一根雪白的银丝,忍不住心下唏嘘。
瞅着谢贵妃不备,李嬷嬷将银丝绕在指间轻轻一拔,顺势装在自己袖中。
谢贵妃头皮吃疼,不觉蹙眉道:“你今日怎得这般手重?”
李嬷嬷慌忙放下梳子往地下一跪道:“奴婢一时不小心,梳断了贵妃娘娘的发丝,实在罪该万死。”
“算了算了,一根头发,不至于你如此小题大做。如今年节在即,叫底下人都长长记性,莫提那些个忌讳的字眼。”谢贵妃不耐地将眉心贴上一枚梅花钿,抚袖立起身来。
夜夜褯那梦魇所绕,对着早已离世的先皇后,谢贵妃如今颇多忌讳,想要寻些个热闹事情来冲淡内心的惶恐。想着昌盛将军离世早便过了百日,叶臻臻依旧愁眉不展,谢贵妃便想办个小型的宴会,既替叶臻臻排解下心情,也算是替陶灼华接风。她使人查了黄历,将日子定在交九的头一天。
再命李嬷嬷传进心腹侍卫,谢贵妃悄悄嘱咐了几句,命他即刻启程去大裕,查一查陶灼华的来龙去脉,可与先皇后有什么牵连。
无论是陶灼华还是叶臻臻,对谢贵妃安排的这场宫宴都没什么兴趣。到是谢贵妃亲到乾清宫禀报给仁寿皇帝时,帝王显得有些赞同。
前时一场战争,大阮虽然获胜,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有段时间,京中处处缟素,百姓们连呼吸都愈感厚重,漫天飞舞的纸钱与白幔如条条锁链锁住咽喉,沉滞地喘不上气来。
如今年关渐近,外头却没有多少喜庆的气息,素日繁华的京师如同一潭死水。
仁寿皇帝握着谢贵妃的手道:“还是你想得周全,宫里头热闹些,百姓们才能安下心来过年。那一日的宴会要热闹隆重,连朕也要去坐一坐。”
金口玉言一开,长春宫中便不是设个小宴那般简单。谢贵妃忙不迭地命人赶紧写帖子,将一众嫔妃、连同皇子公主都邀请在坐,又命李嬷嬷带人开了库房,寻出十几套老窑的白瓷金线杯盏,再铺了大红团花的五福捧寿桌屏,将个长春宫布置得环团锦簇一般。
一纸帖子搅乱了好几个人的心神。
陶灼华本待推脱,闻得宫里各位皇子都会参加,便多了丝与何子岑重逢的期待。她一改从前的敷衍,与娟娘仔细挑选着自己那日要穿的衣裳,掐指细算着正日子的到来。
叶臻臻对镜揽妆,瞧着自己略显苍白的瓜子脸有些晦暗,便拿螺子黛在眉毛上细描了几笔。本待勾勒出淡淡的笼烟眉,脑海间蓦然浮起何子岑的身影,叶臻臻手下一抖,一点螺子黛便画到了眉毛外头。
她沾着清水一点一点洗净,一阵悲从中来,滴滴泪珠便滚落在自己莹白的素手之上,不由将脸深深埋在帕子里。
何子岑瞧着案上搁置的大红烫金帖子,没来由一阵心慌。想要寻个理由不去,又不舍得前日九曲竹桥上瞧见的孱弱身影。他不由怅然叹了口气,覆手立在窗前凝思,心里却像千百幕大戏上场,每一幕都是他与陶灼华的过往。
清风徐动,吹动书案上一本线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何子岱从外头走进,瞧着摊开的大红帖子,再望望背影孤隽的何子岑,没来由一阵心痛。
他将线书阖好,再将帖子压在书下,这才走向何子岑身边,轻轻唤了句兄长。
何子岱只比何子岑小着一岁,两人感情亲厚,身量个头相当,到似是一对孪生兄弟。所不同的便是何子岑喜文、何子岱善武,凑在一起又是相得益彰,一样的玉树临风。如此人中龙凤,不晓得宫里多少妃嫔羡慕德妃娘娘的好福气。
“后日的宫宴,三哥去不去?”何子岱立在何子岑旁边,目光落在庭院中一株笔直挺拔的苍松之上,貌似淡然地问道。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不知怎得,瞧着那株宁折不弯的青松,何子岱便觉得喉头发哽。城破之时,他受何子岑所托,将陶灼华护送出去,那几辆马车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悄悄折返在城楼之外。
金钩银弦的红翎箭破空有声,射向何子岑的时候,他已然是泪流满面。
大阮兵败,战场上没有一个逃兵。唯有自己忍辱偷生,揣着何子岑的嘱托,要将做为始作俑者的陶灼华安全护送出去。何子岱忍了又忍,才将紧握住剑柄的手拿开,不至于横在陶灼华的颈下。
他憋着一口气潜入大裕,像扔破布一样将陶灼华扔在瑞安长公主的府门前,及至晓得陶灼华是被冤枉,何子岱早已铸成大错。
陶灼华腹中的胎儿是因他而死;其后陶灼华隐居洋溪湖畔四十年,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他亦甘心承受这样的报应。唯一对不起的便是兄长何子岑,他没有替他留住最后的血脉。
何子岱是在遗恨与忏悔之中结束了残生,亦蒙苍天垂怜,让他又回到了大阮仁寿皇帝二十年的初冬,一切都停留在最初的轨迹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陶灼华如前世一般又来到大阮,何子岱所想做的便是弥补最初的亏欠。
何子岑终究要位登大宝,陶灼华身上依然有着瑞安长公主的桎梏,并不是一国之后最好的人选。大裕与大阮今日握手言和,实则两国之间殊死的一战在所难免。他最想要做的,便是有朝一日将刀架在瑞安那贱人的头上,让她归还两世的血债。
而陶灼华是何子岑的心头肉,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