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如乱麻,不知所措。
三皇子咳嗽了几声,继续说:“大皇兄这个人,性子冷漠些,脾气急些,但是心并不坏。虽然他也不能不忌惮我,却不忍心下手杀我。所以,他跟鹤舒是这样商定的:在他继承大统之前,先让我病势缠绵反复,这样拖着,别好。等到将来他位子坐稳之后,就让鹤舒着手解毒,让我好起来。”看见我已经吓呆了的脸,他清了清嗓子,说:“阿英,去倒杯茶来。”
我赶紧回过神来,起身倒茶给他喝了。三皇子苦笑着说:“自从他把鹤舒从曝尸场上救回来,就知道了我与皇祖母、母后之间的这个秘密。去年生辰过后,因为那个酒的缘故,我发病发得厉害。大皇兄心里受不住,亲自来跟我说的,说让我先撑着,撑到那天,一定会让我好。当然,这么做是对的。既然那时候我决定服毒自保,就得一直病下去,这样才是最安的。所有人都安。”
他又咳了几声,我拿绢帕擦了擦他的嘴角。他向后倚着,缓了一会儿,说:“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天了。”
我鼻子一酸,坐在脚踏上,抓过他的手用力揉着,说:“三殿下,别这么说!您吉人天相,肯定会好的!奴婢在这里守着您!您若是不想见兰公子,奴婢就不让兰公子过来。奴婢好好伺候您,一定不让您……”
“阿英啊……”他抽出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勺,说:“都说了,让你不要去怨恨任何人。是我自己累了,我不想再这么熬下去了。”
“三殿下……”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连连掉下来。
“阿英,不哭。”他拍了拍我的手背,说:“我从小就一直生病,三天两头卧在榻上,一有点刮风下雨就不能出门,弓马刀剑都和我无缘,连孩童游戏都没怎么玩过。日复一日地施针、吃药,就是为了活着。可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像块案上的肉一样,被太医们轮着番儿的翻过来倒过去,试了这个法子不管用,再试那个。不能烦躁,也不能难堪,只能乖乖听话,还要谢他们让我活命。阿英,这有什么意思呢?我真的累了。若是能像常人一样自由自在地活几天,畅快地尝一番人间的酸甜苦辣。活得短一些,也就罢了。”
“三殿下……会好……会好的……别这么说……”我胡乱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嘟囔着。太后、皇后这对姑侄的手段,我是知道的。知道的事情不止这一件:妃嫔们侍寝后的汤药,痴呆的六皇子,噬婴蛊,让田氏绝育的一杯“屠苏酒”……为了确保大皇子楚宜珏继承大统,她们可谓“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三皇子叹了口气,说:“阿英,我这一茬病是刚过去,刚刚有力气说这么多话。今天趁着清静,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我忍住抽噎,吸了吸鼻子,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望着他。他用冰凉的两手擦了擦我的脸颊,说:“阿英,等你期满出宫的时候,再跟我一阵好不好?”
不是去金华宫伺候他,是出宫的时候跟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解释道:“到你出宫的时候。我就向父皇说,想出宫静养修心,随便到哪个皇家庙宇里去挂上名字。到那时候,阿英再跟我一阵,行么?陪我把想去的地方去一去,能去几个算几个。等我心愿了了,一定尽力替你安排一个合意的好去处,帮你找个好人家。”他停顿了一下,说:“我应该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三……”我连一声“三殿下”也没能喊出来,低头趴在他腿上放声大哭起来。
“阿英?”他扳着我的肩膀想让我起来,“阿英别哭,我怕你听不明白,才多说了那些。我还以为像阿英这样……”话没说完,又一阵剧烈的咳嗽涌上来。我赶紧顶着一脸鼻涕眼泪爬起来,去给他倒茶。他喝完茶,放下杯子,苦笑着对我说:“阿英,咱们先不哭了好不好?”
“嗯。”我吸了吸鼻子,嘴上答应着,眼泪却不住地流出来。他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绢帕帮我擦着脸,边擦边说:“阿英,听话,不哭了!都怪我,只记得阿英经过了这么多风浪,胆子大,忘了阿英还是个心地柔软的女孩子。是三公子不好!以后再也不吓唬阿英了!”
我推开他的手,拿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咬牙说:“三殿下,别说这样灰心丧气的话!日子还长,哪有这岁数就打算这些的?什么上庙里?!您的好日子还在后面!阿英今年知道了太多事情,也提心吊胆了好几回了!为了苟且偷生,只能装糊涂。可是,我也憋得够累了,不如回去就闹一出鱼死……”
“阿英!你这是说什么呢!我找你商量的事情哪是这个?!”三皇子尽力维持着微笑,抬手端起我的下巴,说:“出宫修行的事情,我盘算了不是一年了,一直就在找一个合适的人。从今年出的这些事情里,我看得到,阿英不像宫中久居之人,敢以真心示人,能破例,肯承担,颇有几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风骨。所以我就擅自以为,阿英会是这个合适的人。阿英,你别为难。既然是商量,就是问你愿不愿意,将来再被我拖累一阵——不是让你必须答应。没事的,慢慢想,不愿意也是正常,没事的。”
“三殿下,别说了!”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在心里剜着,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头趴在床沿上,额头抵着他瘦骨嶙峋的膝盖。过了好一阵,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揽着我哭得发颤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