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皇上狠狠赶出御书房的。
因为皇上说完,我们不用担心家人被官员与后妃挟持,我就莫名其妙地泪如雨下,连几个字的谢恩都说不利索了。所以,我就得了一个“滚”字。
低着头强忍着走到后宫,我赶紧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哭一场。横竖没有别的地方,干脆去了冷宫旁边,爬到了白杨树枝叶里头。
李慕贤当年打了个包袱就走了。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她入宫的母亲怎么办?还没长大,时刻得有人看着的三弟怎么办?因为逃婚得罪的那家人怎么办?她抬脚走了,这些事情都没去想。
她是不敢。这些年都不敢去想,甚至总是骗着自己,那个为了惊鸿一瞥的少年贸然进宫的傻丫头是另一个人。
可是,今天竟然是皇上提起来了。
真遇上这样“忠孝难两全”的事情,该怎么办?
戏里、书里讲的那些英雄,大多是选了“忠”的。我……
我可能是做不到的。
但是,戏里、书里讲的那些小人,被人引诱或是受人胁迫,开始做些偷偷摸摸地为坏人做事情,结果就是一步踏错,步步踏错。最后,事情败露,也没有好的结局。
“忠孝难两全”,何止是不能两全?明明是什么都不全。
没有人能随便知道我是哪里人,我的家人在哪儿,这确实让人有些宽慰。可是,这个没有后顾之忧,我难道真的能信么?
李慕贤的母亲当年不就是期满出宫时发现已经无家可归的么?
哭得一头是汗,我摘下头盔,擦了把脸,慢慢等着眼圈周围的红肿消散,好下树去。
干热的天气还在持续,冷宫这里的花木浇得不如别处勤,这几株杨树也开始落叶了。至于冷宫屋顶上的杂草,已经几近枯焦。
其实,皇上最初问起我的家人的时候,我的惊慌有点过头了。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是自然的,但那一刻,我感到骨头里面一阵凉,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了。
我害怕他已经知道李慕贤父母的身份了。
李慕贤的父亲是匪首黎豹。皇上知道之后,会不会再找出他来清旧?但是,李慕贤这些年更疑惑的是,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
母亲在宫里当差的那几年,恰好赶上了前朝立太子,赶上了先皇决定“立贤不立嫡”,也赶上了“贤”客死他乡,“嫡”重登大位。她应该不会不知道皇上不爱听这个“贤”字。可是,她给出宫之后生的第一个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慕贤”。
如果二弟叫个“慕良”“慕德”“慕才”什么的,我也不想这么多。可是二弟偏偏叫了个不知道怎么来的“逍”字。
母亲不过是个泯然众人的小小宫女,难道卷入了前朝立储之争么?
难道,母亲的话不是真的?她不仅仅是一个宫女?李慕贤进宫之后,刚知道那场兵乱的始末,刚弄明白皇上有几个兄弟,就开始觉得自己这名字可能另有隐情,还想起来母亲一直藏着一块沾染印泥的碎石头。
她也隐约觉得那段往事,也许不是什么好事。
我眨巴了眨巴还有些不适的眼睛,戴上头盔,缓缓爬下树来,拍拍身上,开始往回走。
这件事我不敢在宫里打听——我根本都不知道母亲当年在宫里排的是几号。没有机会回去问她,但是我自己也不是没有胡乱猜测过。
在凤坤宫顶撞愉妃之后,皇后借着“训导”的名义给我小鞋穿。她打算说到我爹娘没好好教养我的时候,我暗自想过一些不该想的事情——如果是当年楚宏贤太子当了皇上,现在你这个位子上还不知道坐的是谁!
算了,想这些,还不如去想想皇上今天就打算告诉我一声内藏库里的档案不能随便翻阅,为何要拐这么大的弯。
到底还是有件好事:他提到了抚恤被袁落风杀死的人,但是只字未提赐婚的事情。不管是太子妃猜错了,还是大公公巧舌如簧救了我一命,我总算可以不用担心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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