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蕊觉得,以女王的心性,很可能干得出这种事。
可是不能。
上元之胜看似兵不血刃,可那是之前横戟军血战多日的铺垫。在景横波不在的那段时间,横戟军和上元作战,和十五帮作战,经历血战和围困,渡过最艰难的战争年月,她亲眼看见冬日里被人一枪穿腹的少年士兵,靠在冰冻的城墙上,用冰凝住伤口,临死还一刀捅死一个敌人,死了之后尸首血凝于墙,撕都撕不下来。亲眼看见围城过程中粮食倾尽,大贤者和士兵们一起挖老鼠洞,鼠皮都是美食,一碗给病号吃的糙饭你推我让,老头子病得快死都喝不上一口热粥。
而这样艰难的过程中,景横波不在。
女王未曾与士兵同甘共苦,就很难获得士兵的认同,至于她一路奔波中为打下玳瑁做的那些暗地的努力和争取,目光短浅的普通士兵是看不见的。
现在女王靠最后一战的运筹帷幄,翻覆风雨,和近乎神迹一样的异能,令士兵荣耀,令上元震慑,可如果此时,她抛下臣民将士,为了一个不能确定的消息远走,她尚未根基扎实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
进一步可得玳瑁,退一步就是深渊!
万一国师其实无大碍,陛下却因此离开军队国土,功亏一篑,将来要如何面对这心血白费?
可万一国师真有事,让陛下失去寻找到他的最后机会,以陛下心性,又怎能从容掌握这如意江山?
紫蕊靠在门边,脸色阵青阵红,几乎碾烂了信笺。
天色已经黑了,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等着景横波回来,又怕她回来。
外头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却十分杂乱,隐约熟悉的脚步,是景横波的,她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出门迎接,起身的时候,下意识去抓信笺。
忽然一阵风从窗口吹入,信笺没抓住,飘到了烛火上,本已烂碎的信纸,立即烧毁了,她“啊”地一声去抢,却根本抢不及。
淡白的纸灰一寸寸掉下来,她低头,盯着那灰在裙裾上碎裂湮没,忽然想——是不是老天,冥冥中给我做了抉择?
“紫蕊你在做什么?”忽然景横波声音传来,她原本匆匆经过紫蕊门前,看她怔怔而立,倒回头问了一句。
紫蕊一惊抬头,看见景横波脸上气色,不禁一惊,“陛下,你脸色如何这般难看?”
“有吗?”景横波摸摸脸,苦笑一声,“刚才去了大营,上元军有一营叛逃了。”
“啊。”紫蕊大惊,知道这样的事很动摇军心,一旦蔓延,整个上元都会出事。而且黑水泽太要紧,一旦被放出各种异兽,上元安全堪虞。
“居然是从黑水泽逃走的,也真是不怕死。我已经下令动用天星宝舟,进入黑水泽去追,这回我要亲自去,一定要将人在进入黑水泽深处前抓回来,这样的例子太坏,绝不能再来第二次。”景横波难得地眼底闪着凶光——连轴转和不断的各种事务麻烦,已经将她的耐心消磨殆尽。
“我请耶律帮忙看住上元宫,上元宫很有些秘密,需要一个精通阵法机关的人来掌握,他正合适。你和拥雪留在宫中辅助耶律先生。”景横波随口嘱咐,已经走过门前,紫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或者考虑是否喊她一声,景横波忽然又回头,端详着她的神情,“你好像有心事?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紫蕊惊得手指一颤,下意识要开口,然而忽然看见景横波眉心成川字,眉梢眼角满满疲惫,连扶住门框的手,都似在微微颤抖。
她心底涌起一阵恐惧。
陛下如果此时得知这消息,再千里回奔,上元必毁,她自己身体,也会崩溃……
她向前一步,踏碎脚底一片纸灰。迎着景横波目光,展开从容笑意。
“是的,陛下,我收到了星泽的信。”
“什么!”下一瞬景横波已经闪到了紫蕊身边,紧紧抓住了她的肩,“星泽来信了?他怎么说的?他怎么不给我信?信上有没有说国师怎样了?”
她语气急迫,连问四个问题,手指紧紧地掐进紫蕊肩膀,紫蕊却觉得心底一抽,勉强压住眼底泪花,再抬起头来时,她脸上神情,平静如铁。
“说了。”她道,“恭喜陛下,国师已经助铁大王回归沉铁,剿灭默军叛军,并……”她顿了顿,道,“安全回归帝歌。”
……
景横波吐出一口长气,身子向后一退,一瞬间脸上似悲似喜,险些瘫在门边。被紫蕊一把扶住。
扶住她的时候,紫蕊心中一恸,发现只是短短半月,她背心骨头已经突了出来,瘦了许多。
这让她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景横波靠在紫蕊臂膀上,默然半晌,半晌声音从脸下传出,呜呜咽咽似哭,又似欢喜。
“……可好了,可好了,他没事了,枉我担了这么久的心,总在做噩梦,总怕噩梦成真……真的,紫蕊,本来也觉得没什么的,可是被那同一个噩梦吓死了……我行装都打好了,随时准备听见不好消息就走,还好他没事,还好我预感是错的……”
紫蕊拍着她的肩,替她将有点乱的发鬓理顺,她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