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知权弯弯的笑眼扫了一眼云南,又看回云西,忽而放了声音,哈哈的大声笑道:“滕县的酒规矩,向来要的都是当职的新人,新人的妹妹也不行啊!”
云南脸色愈发苍白,他静静的坐着,眉梢眼角没有一丝表情,沉寂得就像是一座冰雕。
但是云西知道,此时的他并不如表面那般淡定自若。
他周身散发的森寒冷气已然暴露了他的内心。
在马房门前时,她看着猎狗僵硬的尸体,对他轻声说道:“我可不想你最后和它一样。”
“依了你,我便连它都不如!”云南目光如锥,锐利得仿佛能瞬间劈开那具僵硬的尸体。
云西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怒气,不耐道:“古语不是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吗?只会逞一时英雄,却不顾长久之计的蠢人才真不如狗!”
“士可杀不可辱。”云南亦直视着她,一字一句,语气狠戾。
云西忽然敛了视线,耸耸肩,有些无奈的说道:“其实你都明白,你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以你现在的身体,一杯就能丢了命,没了你,别说在滕县立足,就是以云家人的身份活下去,我都做不到。”
她缓了语气,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尾音已细弱如蚊蚋。
他的心蓦然一缩,像是被长满倒刺的兵刃一下贯穿。
双手死死紧攥成拳。
他曾活过十六个年头。
可自懂事起,他就没有像今日这般颓败过!
已经浸侵进骨髓中的世家荣耀,文人风骨,都在今日被人无情的锤个粉粹。
他却连拾起一点碎片的能力都没有。
心上的疼,带着被撕裂一般的痛感贯穿血脉,直达指尖。
他忽然觉得很无力,无力得想要流眼泪。
眼角却一片干涸。
他连哭的能力都没有。
他终于暗了眼眸,缓缓低下了头。
云西忽然觉得很心疼,她有些无措比划着双手,故作轻松的笑道:“上辈子我可是能喝趴下七八个壮汉的大姐头呢!”
说着,她从腰间卸下水袋,开心的晃了晃,“而且我有秘诀!有前世的秘方护航,就是不能千杯不醉,喝他个十几二十杯也绝对不在话下!况且小六看起来是个很心善的孩子,要是真能被灌死酒,他肯定会不忍心。你看他这一路开心的,就知道喝不了几杯,没什么大事啦!你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当着他的面,云西又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大口葛花浆水。
葛花,
他们都知道,确有解酒醒酒的功效。
可是之后,两人又都陷入了一片无言的沉默中。
她缓缓放下水囊···
想笑,却笑得很假。
他自始无言。
只有铺洒在青石砖地面的月光,慢慢凝结成霜。
直到欢脱的小六跑来,他们才得以被解救。
“规矩也是人定的。”云西敛了心神,对着胡知权笑得十分轻松,“规矩更是因人而定的。难不成,胡典吏觉得由我一个小女子敬酒行酒,诚意还不够么?”
以小六之前的反应,云西相信,他们的接风宴的确是因人而定的。
况且,她相信之前绝不会有美女能在衙门接风宴上与他们行酒敬酒,其中的新鲜猎奇,足够打动他们。
况且男人对于醉酒的女人,都有一种本能的恶趣味。
她有至少八成的把握!
胡知权的笑容里果然添了些许狡黠的歹意。他像是很感兴趣,微笑着松了口风,“哪里哪里,云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实是我辈的荣幸!”
除了小六与云南,众人的兴趣也都被勾了起来。
几圈行酒,少说也要三十多杯,这女子虽然身形高挑,身材却很瘦弱,小小的脸蛋几乎盈手可握,真不知会在第几杯就扛不住出丑。
他们目光灼灼的擎等着看一场好戏!
云西终于松了一口,心中冷冷道:
哼!小样儿,非得灌得你们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酒规矩,也是规矩。”
一个男子的声音幽然而起。
众人不禁回头,却见坐在上首之位的杨拓,缓缓举起酒爵,眼眸清浅的笑意中闪过一丝阴寒的光。
“既是规矩,就不能破!”他淡淡的说道。
那三足酒爵却是黄金打造,每一道图刻都回闪着刺目的光。
有人瞬间屏息,有人低下了头,更有人将视线再度转投,定在云西身上,目光中满是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
紧张而压抑的氛围悄然在空气中发酵,蔓延。
云西的瞳孔骤然收缩,却又转瞬如常。
这样的紧张情绪之于她,不啻于淋漓的鲜血之于饥饿的猎豹。
气氛越紧张,敏锐嗅觉受到的刺激愈强,嗜血本性受到的撩拨亦愈强!
云西抿唇轻笑,将酒杯随手放到桌上,又缓缓抬起头,眼光犀利,“看来杨教谕就是这规矩的创立人了!”
教谕,一县之教育长官,类似现代教育局长。
黄金酒爵轻移,他微微小啜,满意的点了点头,“嗯,眼力不错!”
云西浅浅一笑,说道:“只是——”
云南却忽然接住话茬,蹭地一下站起身,朗声道:“只是,云修竹今日的确不胜酒力,但若杨教谕有兴致,在下也不好扫兴,只是恐有性命之忧呢。”说着他露出了罕见的清淡笑容,眸光忽地一闪,瞬间转换了口气,“但,既然性命都搭上了,不弄些好玩的游戏助兴,岂不可惜?只是不知,教谕大人敢不敢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