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来听的很仔细,却也很不满。
“你说来说去,始终都觉着朝廷要与民争利吗?”
自从知道他是东林党人,孟南贞就清楚,关于商税这件事,对错不在本身,而是纯粹的利益之争。
东林党人代表了东南商绅集团,自然不愿意见到有人从他们身上割肉。
但来自未来的他更加清楚,征税是必须要做的。
“先生口口声声说是与民争利,那有没有想过,假如朝廷不征税,那么该如何维持下去?如今辽东在打仗,陕北连年天灾,还有那么多官员的俸禄,各地的水利交通修缮,国朝的各种仪式典礼,这些都需要钱才能去做。不征税,国家哪来的钱?”
出身商绅集团的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会张口“君子喻于义”,闭嘴“小人喻于利”。
李东来反问道:“朝廷对于税收早有明确的规定,只要铲除了阉党,把奸逆小人清理干净,正人君子盈朝,朝廷自然就不会有诸般困顿。”
这话让照壁后的信王不禁连连点头,他平日里的所思所想,便是这些。
可听在孟南贞的耳朵里,却不禁对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格外失望。尤其是李东来还是东林党人,结果也如此见识浅薄,更加让他悲观。
“国朝如今的征税,基本上源于土地。可土地面积有限,加上多年的兼并欺瞒,掌握在朝廷手里的土地数目日渐减少。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能收上来多少税?而且除掉权贵、勋戚、士大夫等免税阶层之外,整个国家的财政都负担在一贫如洗的农民身上,长此以往,他们除了破产还能怎么办?等到农民们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他们会怎么做?”
相比起李东来的假大空,他的论述可就严谨有力的多了。
这一迭声的质问,弄的李东来哑口无言。
顺着孟南贞的思路想下去,他也不禁颤抖了一下。
很显然,如果孟南贞所说的一切成真,那么最后的结局肯定是百姓揭竿而起,烽烟四起。
信王竟然也听的出了一身冷汗,头脑中的思想产生了激烈的碰撞。
这个时候,思画却被勾起了伤心事,不禁道:“我记得小时候,家里还是不错的。有几分田,爹、娘也很勤劳。家里虽然没有什么钱,可是却活的很快乐。那年洪灾之后,田里颗粒无收,可是官府的胥吏还是冲上门来催征税银。他们还说,如果拿不出来的话,就把爹爹抓到牢里去。爹爹没法,只好去了村里的举人老爷那里,用家里的田地借了钱去缴了税。举人老爷的利息太高,到了最后家里也没有还上,家里的田也被举人老爷给夺走了。爹娘没办法,只好替举人老爷种地,却连饭也吃不饱了。后来无奈,爹娘只好把我卖给了中人,最后才进了王府。”
小丫头的话听起来絮絮叨叨,似乎十分的琐碎。可就在这平常的言语里,却向在场的诸人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幅真实的农民破产图。
而在这个过程中,原本属于农民的财富,却都渐渐集中到了士人阶层,农民变得一无所有。
孟南贞又在这时补了一刀。
“举人可是不用交税的。”
信王恍惚了一下,不得不扶着墙壁,才没有因为晕眩而摔倒。
他才仅仅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对于整个世界的认识还不够全面。很多深刻的道理,他根本就不曾接触过。
原本他还只是可怜思画的遭遇,可听了孟南贞的话,才让他发现问题的所在。
本来国家用于征税,维持财政的土地都被特权阶级给夺去了,那么就等于国家能够征税的土地变少了。
国家征的税少了,国库里自然也就没钱了,所以做什么都捉襟见肘。
他可是不止一次地听天启念叨过没钱,连辽东大军的军饷都支付不起了。
那个时候,他还曾就这个问题请教过师傅。
可师傅却告诉他,是因为阉党弄权,贪婪无度,把属于国家的钱都给贪墨了。
现在听了孟南贞的剖析,他才猛然明白。
原来钱并不是给什么人贪去了,而是流入国库的钱本来就在一点点地变少。
虽然阉党确实贪墨了不少,但也只不过是加剧了危机而已。
孟南贞这一句话,弄的李东来老脸通红,坐立不安,羞愧难止。
因为他也是举人,他家里的土地也是不用交税的。
原本十年寒窗苦读,成为了举人,享受着特权的时候,他还是很高兴的。觉得自己终于成为了人上人,可以过神仙一般的生活了。
结果现在孟南贞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局限性,让他猛然明白,原来他所享受的特权,是需要国家和农民来承受代价。
思画毕竟年纪小,只是悲伤了一下,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其他方面。
“小贞子,照你这么说,陛下让阉党征税,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并不算错啊。”
这一次,李东来都没有心情去反驳了。
可孟南贞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神情更加严肃。
“姐姐,不能这么想。国家征税是没错,但必须要公开、公正、公平才行。按照大明律法,能够征税的,只有朝廷。可阉党是什么?他们是内侍,是皇帝的私奴。严格来算,他们并不属于朝廷的一部分,也没有权力和资格去征税。这样的做法,是公器私用,公私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不但如此,因为让阉党来征税,属于临时举措,背后没有严格、细致的规章制度和律法来支持,这就给了阉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