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试探她?”
伊人渺杳,杨预依然将震惊写在脸上。
“人只有在生死关头,才不容易说谎话,只可惜这个女子不一般。”
刘稷的话让他一愣:“你的意思是说,她方才在诓骗我等?”
“有真有假吧,谎言的最高境界就是真真假假,这位九娘子已深得精髓,或许在她长成之后,就不曾说过多少真话了。”刘稷似有所感地叹了一句:“杨鹄子,她说达囊乞想要杀我是自作主张,你以为呢?”
“你是说,这是她授意的?”
“虽不中亦不远矣,她只知道我杀了达囊乞,却不知道,杀人之前,我还得到了一个活口。”
刘稷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杨预的心中五味杂陈,他就是再迟钝也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了。
这件事,对方竟然一直瞒到了现在,方才的一幕,根本就不是什么试探,而是发出一个信号,这个信号,不光是给女子的,也是给自己的。
自以为相知十多年,可以托心腹、交生死的五郎,竟然连他都怀疑上了。
“怪道,平日里,你从来不会叫某的字,杨某居然如此之蠢。”杨预自嘲地一笑:“此事绝无某的首尾,若是知道你会遇险,那日说什么,某也不会离去。”
“我知道。”刘稷只说了一句话,就将他的心结解开:“你若是有问题,我连醒来的机会都没有。”
“之所以未曾向你和盘托出,是因为我的心中有一个疑问,这个疑问必须要那个女子才能解开,若是提前和你说了,会有不测之祸。”
“什么疑问?”
“此女答了我三个问题,真假估且不论,你不觉得,她同吐蕃人的勾连,有些不寻常么?”见杨预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刘稷继续说下去:“我在想,吐蕃人如此处心积虑,究竟意欲何为?”
“你怀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
“极有可能,达囊乞在藤桥一战时有意放过我二人,然后名为追踪,实则催促,为的就是让我们与九娘子相见,可九娘子并不想见到我,她只想见你一人,所以才会有山林的截杀。”
“可是,若你我没有分开,他们岂不是落了空?”不得不说,杨预的反应很快,回答直指要害。
“我相信,不分开,他们也有不分开的做法,留下的那个活口告诉我,在达囊乞一行的后头,吐蕃人的大军只隔了两个时辰,若是所料不错,这应该就是息东赞所领的那三个东岱。”
“藤桥建成,吐蕃人换帅增兵,为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杨预呆呆地看着刘稷,再一次刷新了心中的认知,这个原本只知道拼命的枭五郎,已经完全变得不认识了。
“她不光是想让某带回消息,也想籍着苏毗人的手除掉你,同时引得我军来攻,藤桥一行本就出自你的提议,他们之所以会动手,是因为害怕我等打探出什么端倪。”
杨预的思路越来越顺畅,忍不住一边挥手,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没了你,她就能轻易地诓某入毂,真正想杀你的人,就是她!”
“而吐蕃人则是想诱我军来攻,尽歼于婆夷川之侧。”
刘稷赞许地点点头,他是个情报工作者,天生的怀疑论者,可是同伴是个什么性子,他一无所知,因此,只能这么一步步地来推测,实际上,在听到杨预的名字时,他就已经打消了对对方的怀疑。
事实证明,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没有省油的灯。
“那你方才何不径直杀了她?”
“此女的身上有诸多秘密,杀了她,岂不就断了线,若她真是受吐蕃人所遣,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对于他的探究,刘稷淡淡地一笑,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城中的那所官邸内,息东赞也在问同样的问题,只是这个名叫吉桑央措的汉家女子,似乎让他感觉到一丝陌生。
“你说,杀死达囊乞的是个黄毛小儿?”
按在他肩头的那双手,温柔依旧,说出来的话也是一般:“你不信?在见到人之前,我也不敢信,他的手上,有达囊乞的甲胄、兵器、虎皮纹章和铁文字。”
“此人年方十六,在唐人那里颇有名声,原本以为会是个好之徒,没想到他却对我毫不动心。”曾九娘停下动作,手指轻轻摸了摸脖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掐过的红印清晰无比,那种窒息的感觉更是难以忘怀。
“对我的央措视而不见,这人是个瞎子么?”息东赞反手抓住她,妇人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道,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令人可怖,绝不是轻易可以骗过的。”曾九娘任他捉着手,眼神淡了下来:“达囊乞,是受了你的指令,才会起意杀人的,对吗?”
息东赞毫不惊异,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这有什么不好吗?你念着他们是唐人,下不得手,我便帮你做主,传信的人,一个就够了。”
曾九娘证实了心里的猜想,不由得波澜起伏,一时间呆在了那里。
“你没有同他们透露我的消息吧?”
“自然,我只说收买了城中官吏,为他们安排返程的事宜。”曾九娘不动声地回了一句。
息东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拍拍她的手:“那就好,你要记得,无论是唐人,还是苏毗人,都不会把你放在心上,在吐蕃,只有你的东赞才是能够依靠的。”
妇人低着头,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身子便被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