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州书院的辩论日趋激烈,刘宗周拉来的多是南直隶、浙江的士人,其中不乏有“小东林”之称的复社成员,而孙奇逢作为北方的儒学泰斗,自然也有北直隶、山西、陕西的士人来捧场,有明一代,特别是张居正毁天下书院之后,如此诸多的南北士人坐在一起探讨学问恐怕绝无仅有。

士人们首先把丰州定性为可挽救对象,然后大谈华夷之辩,狠批丰州的错误路线,指责“同族异俗”实为教民胡化,剃发、穿胡服即是明证,宣扬“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更是qín_shòu之所为,若不及时加以教化必定沦为蛮夷。丰州官员当然不接受指责,无奈学问底子太差,常被骂得灰头灰脸。丰州败下阵,士人内部又吵起来,似乎受丰州自由化的影响,关内不敢说的话、不敢公开的观点一股脑都抛出来。比如,昆山士人顾绛公开说,通过他对音韵学多年研究,证实确有大量伪经存在,比如《尚书》,朱子理学以伪经为据自然会错误百出,理学即经学,考据《六经》才能得出学问的真谛;黄宗羲则提出工商皆为本,世儒不察乃妄议抑之,还大声疾呼“天下为主,君为客,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士人语不惊人誓不休,奇葩观点层出不穷,刘宗周、孙奇逢不但压不住场子,自己的学说也受到质疑——士人们认为心学外儒内释,他俩的学说以“慎独”为宗,同样有滑向禅学的危险。

丰州的观点居然在关内有市场,有机可趁了,蒙古自由主义者鄂尔泰,考据派李富贵、共和派云荣马上卷土重来,韩霖也把西化论包装成“引耶补儒”浑水摸鱼。双方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吵成一团,刘宗周、孙奇逢也顾不上创立实学了,赤膊上阵鼓吹自己的学说。

争吵到八月末,士人们的争吵声戛然而止,刘宗周、孙奇逢告诉鄂尔泰、李富贵——他们的同志郑鄤死了,准确说是被皇帝下令活刮了。郑鄤是谁,没听说过,鄂尔泰、李富贵正吵得起劲,很不乐意被打断,而且觉得孙奇逢这伙北方士人的哀痛样子是装出来的。

刘宗周对丰州人不知道郑鄤的大名简直痛心疾首,强忍悲痛讲述了这位同志的生平事迹:郑鄤乃是常州府人氏,家世显赫,父亲和伯父均是进士出身,继母还是前大学士吴宗达的妹妹,本人也少有才名,十八岁中举,二十九岁中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曾与魏忠贤一伙阉党进行过坚决的斗争,并因此降级回乡候补,属东林党一系的大佬,崇祯八年奉诏入京起复,却被首辅温体仁弹劾“惑父披剃、迫父杖母”而下狱议罪,后来又被人告发“奸妹”、“奸媳”两项罪名。此案久拖未决,郑鄤先后在刑部和锦衣卫大牢里蹲了四年多,期间刘宗周、黄道周等人曾多方营救,甚至疏通嘉定伯周奎暗使周皇后向皇上说请,但无济于事,前不久被皇上下诏凌迟处死。

郑鄤与丰州毫无瓜葛,没人对他感兴趣,不过看到刘宗周痛哭流涕的样子,鄂尔泰、李富贵还是很体贴地安慰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谦止是被奸党所害,温体仁便是罪魁祸首,所谓‘杖母不孝’、‘奸媳’、‘奸妹’纯属诬陷之词,皇上好糊涂,这是公然与天下士人为敌呀!”刘宗周说着又哭起来。

“温体仁早就回家了,人也已经死了好几年,似乎不关他的事。”李富贵一脸狐疑,“杖*****媳”、“奸妹”这种事外人哪弄得清楚,郑鄤被刮说穿了还是皇帝瞧他不顺眼,干嘛怪人家温体仁。

“就是温体仁为恶,薛国观是他推荐的人,他死了也脱不了干系。”刘宗周红着眼大叫道,鄂尔泰、李富贵无话可说,都闭上了嘴,刘宗周擦了一把泪水又说道,“笃行、念丰,皇上杀红眼了,一个月内凌迟了谦止,并处斩东虏入掠之失事文武官员三十五人,朝政难以预料,丰州行为多有不端,获得天下士人的认可至关重要,一定要早定大计啊,不能再拖了!”

是不能再拖了,天天与这帮家伙吵架也心烦,鄂尔泰看了一眼李富贵,断然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早定大计,按照丰州的规矩,一切要摆在台面上说,三日后各方人士共议大事。”

位于黑河南岸不远处有座荒丘,蒙古人称之为“铁垒”,每到深秋草木枯黄,这里却绿草如茵,所以又称“青冢”,当地人传说汉家公主王昭君就埋在这里,当年胡汉百姓为纪念这位奇女子,用衣襟包土垒起了这座昭君墓,这件事是真是假难以考证,这座墓已静静安卧在这里上千年。丰州兴起后,人们为弘扬“同族异俗”每年都在此举行公祭,对墓地也不断修缮,原来的荒坟已今非昔比,墓前修了祭堂,立起了石碑、神兽,四周成片的苍松翠柏间,凉亭飞廊隐隐而现。丰州书院今年将迁出归化,和新设的政务学堂一起建在附近,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这位汉家公主如果在天有灵,看到各族百姓其乐融融一定非常欣慰。

今天一大早,昭君墓前突然热闹起来,先是大批丰州官员骑马到达,过了不久,几十辆四轮马车载着关内士人也来了——祭堂前的草坪便是今天的会场,桌椅已经摆好,主客分别入座,关内士人看到对手就想乐,丰州人才匮乏,为了这场大辩论几乎倾巢出动,不但头面官员同时露面,连杜文焕、茅元仪这类军中将领也来了,据说其中还有包克图知府李槐、兴和卫指挥使蔡如熏,不过满打满算也凑不出一百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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