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见得,云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嘱托余舒,并非真要她为他寻人。而是一早就认定了薛睿,无法直接相认,就借余舒的口,告诉薛睿。让他自己选择,是不是要认父。
如果他没有料错,昔日赵小竹口中那个武功高强的义兄就是金柯,而指派金柯将他带到这个小山村藏起来的,无疑是云华。
薛睿乍然说破,金柯竟无言以对。
两人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顿饭,当夜,薛睿和衣躺在简陋的木床上,半睡半醒之际,听到门上锁链细碎的摩擦声。不必睁眼,也知道是金柯悄悄离去。
金柯快马行夜路,黎明前来到一座人口不过百户的小镇,停在北街一户人家的后门。
听到敲门声,赵小竹打着哈欠出来应门。撑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口中抱怨:“一大早的,天还没亮呢,大兄,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呢。”
金柯却没工夫听他废话,大巴掌按着他脑袋将他拨开了,一面往里进。一面低声问道:“义父昨晚几时睡下的?”
“不到三更就歇着啦。”
金柯闻言,便不作犹豫地上前轻叩房门:“义父,有急事。”
不等他说第二遍,屋里就亮起了灯火,然后是“叮啷”一声短促的铃响。金柯扭头冲跟在后头的赵小竹使了个眼色,让他外面等着。一个人推门进去。
云华披着一条罩衫坐在床边,弯腰去够小木几上的茶壶,一缕掺白的发丝从肩头垂下,朦胧的烛光影出他这一刹的衰老。
金柯眼涩,大步上前。从他手中接过茶壶,半蹲在他床前奉茶。
生于北地,父是进犯阳城的蒙古军官,母亲是一名可怜的歌姬,他身上流着一半蛮人的血统,自小在屈辱中挣扎,背负着奴隶的烙印,亲眼目睹生母死于一群兵痞的践踏,却要苟延残喘地乞怜求生。
他厌恶世人,更憎恶自身,恨不能死,却侥幸而活。
若不是遇到了义父,予以他一次选择脱离苦海的机会,他恐怕会一直卑劣地活着,生不如死。
肩头落下一只手掌,金柯从短暂的回忆中拉扯回现实,抬头看见义父询问的目光,他按捺心绪,直起身道:“弟弟察觉了,他猜到我的来路,让我带话给您。”
云华微微动容,张了张嘴,轻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说下去。
“弟弟说,他要回京,让你放他离开。”薛睿的原话可没有这么温和,金柯肯定不会有一句学一句,拿来戳他义父的心窝。
云华目光闪动,竖起三根手指,又打了一个手势。
“您要我三天过后,送他回京?”金柯看懂了,却不明白云华为何这样决定。
“您已算出薛家大祸临头,他此时冒险回京,九死一生,为何不让孩儿和他说个清楚?我看弟弟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如果让他知道义父这样做都是为了他好,一定不会错怪您的。”
云华摇摇头,手语道——‘薛家于他有养育之恩,他不会轻易割舍,终须做个了断。’
金柯紧抿双唇,看起来并不赞同云华的决定,他与薛睿虽然是异姓兄弟,相处不过短短半个月,但他跟随云华十数载,时时感受到他对这个儿子的拳拳父爱与愧疚,自觉取代薛睿享受了云华多年的关爱,早就暗下誓言,有朝一日寻回了弟弟,要加倍地回报,眼下让他送薛睿去自投罗网,他如何甘愿。
“您不准备和弟弟相见吗?”
云华轻叹,杀妻之仇、夺子之恨,一日不报,他一日无颜面对骨肉至亲。
金柯端详着他的脸色,突然间跪了下来,恳请道:“求义父让我留在弟弟身边,护他周全。”
云华知他一腔热忱,犹豫了片刻,左手落在他肩膀上,算是默许了。
接下来,又交待了他几件事,便让他出去和赵小竹道别。
***
就在京城因为薛家异变暗潮涌动之时,朝廷又有了一次大举动。
兆庆一十四年十月下旬,兆庆帝决定派兵征讨东瀛岛国,拟旨六道调兵遣将,第一道圣旨就是任命驻守东北的东菁王姜怀赢为东征大元帅。
原本不赞同东菁王领兵的一干朝臣,因为薛凌南被停职禁足,人人自危,在后来的议论中,保持了沉默。
传旨当天。卫国夫人就听到了消息,对政治极具敏觉的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当即就让人去找在外游荡的女儿。
“母亲,这么急着找我回来干嘛?”姜嬅不情愿地被人“带”回来。
卫国夫人问她:“你整日不回家。在外头忙什么呢?”
“您没听说薛家出大事了吗,薛大郎都失踪好些天了,我到处找他。”姜嬅忧心忡忡地说。
卫国夫人当然早就有所耳闻,毕竟她的儿子与薛睿是金兰兄弟,她不可能全无关心,但是身在帝都,她的一举一动都受限于人,不能亲自过问,却也没有阻止姜嬅四处找人。
然而,今日过后。就要另当别论了。
“从这一刻起,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许私自出门。”卫国夫人词严厉色地告诫。
“母亲!”姜嬅瞪圆了眼睛,不依。“薛大郎对我兄妹二人有救命之恩,您从小教导女儿要知恩图报。眼下他家遭难,我们袖手旁观,岂不是做了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吗!”
她口不择言地顶嘴,卫国夫人气地一笑,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低声怒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