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号,农历六月十五,爸爸的生命定格在这一天。距离他到北京找我那天,正好一个月,整整30天。
相比在医院照顾爸爸的日子,接下来的几天更让人憔悴,斯人已去,活着的人还要为他完成这最后的仪式。家里第一次在没有爸爸在场的情况下涌进那么多宾客,他们有的从河北老家的各个城市赶来,有的从更远的地方回来,有的是爸爸从前共事的伙伴,他们陆续到达,进门后先到灵位前行礼,作为儿女的我们,马上跪拜还礼。这当中有一些人,因为很少见面,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他是谁,和爸爸是什么关系。我猜如果不是因为我穿着孝服站在灵位边上,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
四叔招呼大家围坐在沙发上,商量着爸爸的葬礼。他们抽着烟,边感慨爸爸的离开,边议论着葬礼的具体事宜。我忙着招呼女宾,端茶倒水时稍有恍惚,就会觉得坐在沙发中间的那个人仍旧是爸爸。过去,家里也经常有这样的景象,爸爸的同事们、或者我的叔叔们来家里商量事情,他们往往会聊到很晚,茶水续了一壶又一壶,那时我为了不干活总是躲到卧室去,却仍旧逃脱不了爸爸喊我:“缎子,快来,帮我续上茶水······”我很不喜欢干琐碎的家务活,那些年里为了偷懒,每当看到客厅沙发上有一群人时,我就赶快找理由出门或躲起来,坐在沙发中间的爸爸就有意无意的白我两眼。而今,爸爸再也不会坐在那里,和大家一起抽烟喝茶了,我也无需再逃避他的白眼,远远的躲开了。
过了一天,爸妈的亲家们都来吊唁,婆婆也带着辰辰来了。辰辰从小在这个房间里长大,他对这里并不陌生,可进门时,还是被房间里的人群和摆满鲜花的灵位吓了一跳。继而他大声问我:“妈妈,姥爷家今天为什么这么热闹,那些花儿真好看,是要过年了吗?”这几天里除了哭就是面无表情的我,听到辰辰的问话后居然笑了。我微笑着把他拉到角落,蹲下身问他:“辰辰,姥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会想他吗?”
“姥爷为什么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辰辰问。
“嗯······他去工作了,那边有很重要的工作需要他,所以他必须去。”我说。
“就像姥爷每天晚上在家用电脑工作那样吗?那姥爷以后还给我买好吃的吗?”辰辰问。
我抱起他,对他说:“会的呀,但是你现在长大了,以后要少吃点零食。姥爷最喜欢你,你以后成了大人,也不要忘记姥爷呀!”我说。
辰辰听不懂我的意思,但他看到我闪烁的泪光,他说:“不会的,妈妈你看,那不就是姥爷吗?他就在那里呀!”
我被辰辰这句话吓得毛骨悚然,在当地人中有这样一个迷信,他们说,未满6岁的孩子,可以看得见大人看不见的灵魂。我赶紧朝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没有人,也没有爸爸的照片,只有男宾客们吐出的烟圈,混合了烛台冒出的烟和香火烟气,变成了缕缕青烟。
那晚轮到我和小枫守灵,白天里忙忙碌碌,反而会冲淡很多悲伤,到了夜里,寂寞来袭时,才会认真的看爸爸的那张黑白照片,那不是他最好看的一张照片,却是他最满意的一张。前几天选照片时,妈妈特意选出了这张,他说:“你爸爸知道自己得病后,特意去理发店染黑了头发,他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染发了,让我帮他拍下留念。他平时不爱拍照,那天还挺来劲,拍了好几张,这张是他最喜欢的。”妈妈这样说时,我就知道,爸爸一定是想为自己留一张满意的遗照,他一辈子都要面子,就连身后事也要自己提前做好准备。
看着看着,我突然想起辰辰白天时说的话:“那不就是姥爷吗?他就在那里呀!”我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回头看时,小枫坐在那里低头看手机,我再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人。深夜静悄悄的,我竟然相信了辰辰的话!我也觉得,爸爸一定在某一个角落,正在看着我。我心里默默的对他说:“爸爸,你知道吗?再过三个月不到,你就满60周岁了,去年的时候,我还想着给你的六十大寿办的热闹点,我甚至还想好你和妈妈结婚四十周年的时候,给你们办一个大酒席,用我们这里最好的灯光舞台,最好的礼仪团队,让你们重新手拉手上台,听你们讲述一下四十年的幸福里程。可是,你怎么就等不到那一天呢,我连送你什么礼物都设计好了,就想看看那天你有多感动,你怎么就不给我这个机会呢?”
“爸爸,这30年来,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你:当年妈妈怀了第三胎,你们都以为是个男孩,结果我出生时又是个女孩,你都没有第一时间抱我,你当时是不是非常失望?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这么努力的表现自己,可有让你再失望过?现在的我你还满意吗?”
“爸爸,你生命的最后那几天里,其实我特别想听听,你除了想迁坟之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你从未因为自己的事情对我们有过任何要求,就连这一次,你也没有开口,于你于我,都是遗憾。”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枫从背后抱住已经哭泣的我,他说:“你的眼睛这几天都肿了,加上前几天你戴着隐形眼镜熬夜,现在结膜炎还没好,怎么又哭上了?你听话,这里有我,你去歇一会。再过两天爸爸就要下葬了,到时候亲朋好友都来了,还有的忙呢。”
果然,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