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睁眼看了看她,摇摇头说:“不用,我只能朝前趴着,要不就喘不上气儿,这么着就行。”当时的爸爸,坐在床上,床上放了一把椅子,爸爸把头趴在椅子上,全天如此。
实习医生说:“叔叔,你这么趴着额头会肿的,我叫护士来给你额上贴一层保护吧。”说着,她又嘱咐弟弟几句,悄悄退出房间。我在门口觉得这个医生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其他医生来看病人,只会叫病人名字或以床号来招呼,只有她会叫“叔叔”。这时,她低着头走出来,经过我时,我看到她的胸牌上写着:“实习医生:刘鹿鹿”。
是的,和弟弟分手多年的初恋刘鹿鹿,果然读完了医科大学的硕士,来到这里实习了,她还认识我们所有人,却被爸爸忘记了,剩下的那几天里,她经常忙里偷闲过来看一眼,嘱咐我们怎样帮爸爸缓解疼痛,除了这些,我们没有任何其他交谈,弟弟与她保持着距离,又总在无意中用眼神追随她。
鹿鹿离开病房,大姐还没等我们说话,就先开口:“我坚持让爸爸继续化疗,我们不能放弃他。”
妈妈早已乱了阵脚,她没有想法也不反对,默默的接受大姐的建议。二姐和弟弟不说话。我说:“都已经这样了,化疗会让他更疼的。”
“但是不化疗他就没有其他路了,我坚持化疗。”大姐拿出一个老大的威严,她转身走进病房,拿起一把扇子,一边给爸爸扇风,一边轻轻说:“爸,医生说你的病现在还可以化疗,我想让你继续,你觉得呢?”爸爸抬起头看看她,含糊不清的说:“嗯,都可以,只要你们今后不后悔就行了。”大姐听完,手里的扇子不再扇风,而是遮住了自己的脸,我知道她躲在扇子后面哭了:爸爸一辈子为了我们着想,就连生命的最后关头,他不放弃,只是希望我们回忆起来,是“尽过最大努力的”、不后悔的。
大姐去找医生商量用药,爸爸看病房里没有别人,抬头对我挤出一个憨笑,说:“缎子,去,给我买根冰棍,我热。”
我知道爸爸从来不吃零食,冰棍更是不沾的,他在此时要求,一定是身体里不舒服才想用冰棍来镇痛,只和我说,是因为他知道我能理解。我对爸爸笑笑说:“没问题,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完,我转身向外跑去,还没跑到电梯间,就被大姐二姐喊停了,她们问:“你去哪?”
我说:“去楼下的超市,给爸爸买冰棍。”
大姐说:“病人怎么能吃冰棍?你等会儿,我先去问问医生能不能吃。”
我急了:“只是想吃个冰棍而已,这么点心愿都不能满足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说到这,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我难过,又替爸爸委屈,我站在那里哭起来。姐姐们不再说话,我转头跑向了电梯。
是的,我不是最遵守规则的那个人,也不想再去问医生,我只想完成爸爸的一个心愿,哪怕只是一根冰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