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帝都内城,周楠自然不会冒失到直接带着师娘子母子去段家,就寻了家客栈将他们安置下来,又吩咐小二买了一堆糖果零食哄住义哥儿。
义哥儿是个木讷单纯的孩子,话少,一路上都闭着嘴巴。此刻见到这么多吃食,才高兴地说了几句。
他大约还不知道今天将决定自己未来一生的命运。
这是段公子去世后的第二天,按照明朝的风俗,要入棺,这是小殓。
小殓之后的第二天就是大殓,大殓那日可以接受客人的吊唁了。
明天就是顺天府今年秋闱的加试,段家又出了这样的事,老段还会去主持考试吗?周楠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惊,别自己忙乎了半天,段提学因为家中新丧上了折子请假。如此,自己一番布置就要付之东流。
虽说是小殓,等周楠到了地头,还是看到外面停了不少车马,显然已经有客人提前过来祭拜,段家的管家段十三则带着几个下人立在门房处迎客。
昨天周楠和他已经见过面,自是认识,就上前拱手行礼。
段十三见到周楠,一愣,这人怎么又来了:“见过周大人。”
周楠:“敢问管家,此番段府丧主是谁,可是段提学?”所谓丧主,就是白事的主人家。
这话一问出口,段十三就面带恼怒。可当着客人的面却不好发作,只黑着脸道:“世上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我家老爷年事已高,悲痛过度,如何能做这个丧主,周大人好不知礼?”
“这场丧事,由段师爷主持。”段师爷是段提学的一个远房侄儿,现正是段提学的幕宾。
丧主一般来说都是由晚辈中的嫡系子弟,家族的继承人担任,给去世的长辈送终。段家唯一的继承人都死了,你问这个问题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周楠这个问题,已经将段家给得罪了。
可惜,周大人并不清楚这一点,继续追问:“那么,段提学呢,可否向朝廷告假?”
段十三见他刨根问底,心中不耐:“我家老爷明日可是要主持考试的,如何能告假。周大人若没事,里面看茶。”
听他这么说,周楠暗自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没白来。就道:“我有要事求见提学,还请通报。”
段十三终于忍不住发作了,低声呵斥:“你这人好不晓事,昨天已经来过,今日又来,还不是为明日考试的事。我家都出这样的事了,老爷哪里还有空理你,快走快走。”
说罢,就要动手撵周楠。
周楠见他不肯,心中也是恼了,喝道:“好个刁奴,本大人今日过来是为公事。公务大于天,若是耽搁了,惟你是问。”
“周大人还少拿公务来压人,不就是挖空心思想讨好我家老爷吗?”因为家来来了许多客人,段十三自然不肯让周楠这么闹。冷笑道:“好,我这就通报,你若真有公事也就罢了。若是诳语欺人,可晓得后果。”
“你废话实在太多,快去。”
“等着。”
不片刻,段十三就转了回来,引周楠进了后宅一处精舍中。
段承恩一个人坐在里面,他昨天因为悲痛过度吐了血,此刻委顿于椅子上,面白如纸,叫人担心他下一刻就会撒手人寰。
见到周楠过来,段提学也不说话,只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的雪花。
血脉断绝,老年丧子却是人生第一大惨事。周楠心中不觉大为同情,上前一施礼:“提学,段府贵公子英年早逝,下官心中也甚是悲痛,还请大老爷保重身子要紧,今日周楠有一件紧急公务前来禀告。”
段提学依旧木木地看着远处,形如老年痴呆。
段十三横了周楠一眼:“周大人,有事说事,说完快走。”
周楠点了点头:“段提学,下官今日来此自然是为武新化通奸一案。大老爷昨日教训得是,此案毕竟关系着一个读书人的前程,关系着良家妇人的名节。周楠回去之后,又审了那妇人。在审讯过程中,那妇女大约是惧怕衙门,提到段提学的名字。说她和段老爷颇有渊源,还请看到学政的份上饶上一回。”
段十三闻言就喝道:“我家老爷门生故吏遍天下,和他老人家有渊源的多了。”
周楠不理睬这个家奴,只定睛看着段承恩,缓缓道:“这个民妇姓师,听她说以前是段公子的大妻,当年因为忤了大老爷被赶出了家门。”
“什么,是师……少奶奶……”段十三大惊,禁不住叫出声来。
周楠继续看着一动不动的段承恩:“另外,师娘子嫁给余二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六岁的孩童,说是前夫所生。最近朝廷下旨命北直隶招募内侍入宫,师娘子衣食无着,欲要将这孩子净身送进皇宫也好有口饭吃。下官听她说是贵府公子的前妻,这孩子说不好是令郎的血脉。事关重大,特来求证。提学,这人若是断了子孙根,那可就接不回去了。”
“师娘子有孩子,六岁……”段提学突然一震,尖锐地叫了一声:“可真,现在人在何处?”
当年他觊觎儿媳妇的美貌,行了颠倒人论之举。事后怕丑事暴露,坏了自己的前程,就将其赶了出去。还写了篇文章,谈君子治家之道,在士林博取了不小的名声。
此事他自认为干得漂亮,心中甚是得意。
如今回想起来,迄今已经六年,难道当时她怀有身孕。
周楠:“此事非同小可,下官如何敢乱说,现在母子二人安置在距此两里地的客栈中。提学放心,也没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