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笑道:“某非项羽,公台亦非范增。”言下之意,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
“将军所言是也。”陈公台一声暗叹。项羽乃出身楚国贵族,家门累世公卿。吕布却出自草莽,寒门单家子。陈宫纵有不下范增之谋,奈何势单力孤。
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能成就吕布,割据关东者,便是“道”也。既是,民心所向。先前,袁公路,屡此兴兵伐徐。大将纪灵攻城拔寨,吕奉先辕门射戟,方得徐州吏民归心。稍后,与曹孟德相争。虽有小胜,使曹孟德数战不利。然却坐视其位居三公,总甄都朝政。
见屡战不胜,曹孟德乃行缓兵之计。先出公孙二雄,陷太师残党于甄下,内行排除异己。权倾朝野,指日可待。又远交近攻于外。轻重缓急,各有章法。而后,从壁上观,坐观成败。居心叵测是也。
“兵法云:‘远交近攻,得寸进尺’。若曹孟德,果有谋我之心,何必遣使交和结好。如荀彧、程昱等人,岂非不知兵乎?”吕布必有此问。
言下之意,曹孟德此举,兵家大忌。论远近,兖徐二州,交接边境,近在咫尺。反观刘表、袁术等人,则相隔甚远。曹孟德若果有谋取徐州之心,为何背道而驰。反与近在咫尺之徐州结好。
吕布能作此想,亦实属难得。毕竟,兵家之法,讳莫高深。非大智之人,不可窥其门径。
“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陈宫言道:“兵法所云‘远近’,非仅出‘地利’。乃总出:‘天时’、‘地利’、‘人和’,之谓也。”
“莫非,‘天地’亦有远近乎?”吕布落杯求问。
“然也。”陈公台,不吝赐教:“《史记》曰:‘**之内,皇帝之土。’谓‘**’者,天地及四方也。‘帝尧老,命舜摄行天子之政,以观天命’。天命所归,岂无远近?”
“维天有汉。”吕布似有所悟:“天命归刘。”
“将军,明见。”陈公台继言道:“故存汉祚,便是‘近天命’。篡炎汉,便是‘远天命’。此便是,‘天时之远近’。曹孟德,今‘挟天子以令诸侯,蓄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吕布如灌顶醍醐,幡然醒悟:“曹孟德今为汉室三空,总朝政,续汉祚,故‘近天命’。”
吕布能举一反三。倒令陈宫刮目相看。
“故曰‘**’者,必先(言)天地,而后(言)四方。是故,天时高于地利,地利又高人和。”陈公台慨叹:“曹孟德所行‘远交近攻’,乃先取天时也。”
好比庞士元,每与刘先主出谋,常有上中下三策。兵家,亦有上中下三法。譬如,远交近攻。庸人用兵,只得中法,便是地之远近。然高人用兵,却行上法,乃指天之远近也。
另有绝顶智者,譬如孙武,‘兵行诡道’,‘田忌赛马’,因地制宜,应时权变,正反奇谋,错位争锋,从不拘泥于三法。
同是一卷《孙子兵法》十三篇。智者、庸人,所得必有参差。纸上谈兵,难分伯仲。对垒争锋,高下立判。
故从曹孟德一观。
若言距甄都,地之远近。徐州最近,淮南次之,荆州最远。
若言奉天子,天之远近。荆州最近,淮南次之,徐州最远。
吕布不解:“袁术心向合肥侯,不遵甄都天子,何以居中?”
陈宫答曰:“合肥侯,亦出汉室。故于曹孟德而言,‘郑当其冲’。不尊号令者,乃是将军也。”
典出,《汉书·五行志》:“郑以小国,摄乎晋楚之间,重以强吴,郑当其冲,不能修德,将斗三国,以自危亡。”本意乃指,郑国位于晋、楚、吴三国之要冲。稍有不慎,必先取灭亡。
陈宫用在此处,乃指吕奉先,首当其冲,才是曹孟德心腹大害。
“军师之言,某已尽知。”吕布眼中,一闪戾芒。终归曹孟德,亡我之心不死。
见吕布自醒,陈宫稍得心安。
身逢乱世,不容有失。尤其居一州高位,守四战之地。更容不得,半分差池。稍露软肋,必遭群起而攻之。身死族灭,旦夕之间。
吕布自主徐州,先受王太师全护之恩,又领陶恭祖举州相托之义。徐州四国一郡,便是广陵官吏,亦阳奉阴违。今终得徐州举州之治。若举止有失,为人诟病。轻则损名,重则殒身。吕布非袁术,世家子弟。寒门本就是先天不足,何况更出单家。
史上兴平二年(195年),吕布战败入徐。据《英雄记》载:“布见备,甚敬之,谓备曰:‘我与卿同边地人也。布见关东起兵,欲诛董卓。布杀卓东出,关东诸将无安布者,皆欲杀布尔。’请备于帐中坐妇床上,令妇向拜,酌酒饮食,名备为弟。备见布语言无常,外然之而内不说(悦)。”
话说,“于帐中坐妇床上,令妇向拜,酌酒饮食”,如前所言,此乃幽州旧俗。若先主留宿,吕布当取家中姊妹,亦蕖P值芟喑疲亦为亲近。正因知晓刘先主,出身燕赵旧地,故吕布才行北地风俗。此举,并无不妥。
然见吕布“语言无常”,而令刘先主“外然之而内不说”者,乃出“同边地人也”。
换言之,吕布将其视作“边地人”。方令刘先主,怫然不悦。
刘先主尚不能免俗。
足证时下,门第之见。
或有人言,吕布与刘备,出身有何不同。
正因,刘备可比光武。虽起于微末,然却是汉室宗亲。亦如陈宫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