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时,已经夜色浓郁如墨。车轱辘碾过路面细碎的小石子,声音格外明显。一路上心乱如麻,我虽然夸下海口要带他离开,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周密的计划,也无从着手。
习惯性的揉了揉眉心,才发觉马车已经停下来了。
来时的路程并没有这么快,照理来说不应该停下。
伸手掀开帘子,护送我的那个侍卫不见踪影,马车停在半山腰,四周寂静无比。
十分诡异的预感如藤蔓缠绕在心头,可能是向来警觉,不由自主地拾起一旁马鞭当做防身武器。
眼侧银光一闪,我慌忙躲避,定睛发觉是一把短刀。那名侍卫面上冰冷,下一招竟然直冲我的小腹。
瞬间来不及多想,本能的护住,下意识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短刀在中途被打落,浅蓝锦衣罩衫携着我最熟悉的茶香。
北宇锦辰揽我入怀,另一只手中的长剑已经刺入侍卫左肩。
“锦儿,告诉我,他用哪只手伤你?”他语气中是几乎凝结的寒冷温度。我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长剑已经一挥而起将侍卫的左手生生砍掉。
血光溢出的前一刻,他微凉的掌心覆上我的眼眸,黑暗中,他淡淡道“以后,你不要再看这些血腥的东西。”
侍卫惨叫出声,几乎怒吼“王爷!你若不杀了这妖女,我们所有心血毁于一旦!”
“她非妖女……”他的声音顿了顿,说“她是我妻。”
心里忽然一颤,唇角染上苦笑。“你不必虚与蛇委,说这些迷惑人心的话,你于我而言,永远都是仇人。”
他声音逐渐喑哑“恨我也好,永远记着我。”
这句话,隐在无边夜色中,很轻,几乎让人觉得是幻听,我却发现,这句话,我一直记着,记了很多很多年……
我不知道他如何解决了侍卫,我只记得他驾马带我下了山,途经一个小镇。
因是乞巧节,街上格外热闹。
灯火通明,富家小姐戴着面纱缓缓穿行过小巷,引来无数瞩目的眼神。腹有诗书自命不凡的书生聚在一起,为了一两道灯谜沉思着。小贩叫卖自家的东西,有首饰,有小吃,也有不常见的面具。
这种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我好像成了一个局外人,羡慕着却融入不了。
“夫人买个镯子吧,你看这个宽度正好可以掩住您手上的伤。”一位看起来十分精明的商贩挡住我们的去路。
夫人……?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扮和轻挽起来的长发,不自然地掩饰住情绪。
他挑了一对成色通透白玉镯子,商贩接过钱笑嘻嘻地离开。
“这个镯子,是赝品。”他把镯子放在一边。
“那你买它做什么……”
他不说话,指腹轻轻抚过我手腕上的疤痕。半晌,他突然取下我发间的银簪,用尖利的一端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划过一道。
浓稠的血液蜿蜒渗出,顺着手腕滑到指间。
他指着我腕上的伤痕道“你看,是不是一样。”
我愣了神,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心里一疼,似乎是难过自己无法挽回的感情,可是仔细想来,哪还有什么感情呢,心都死了。
“北宇瑾辰,哪怕你此刻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眨一眨眼睛。我留在你身边,都是为了我还在世的亲人。至于这个本就不该出生的孽种……”
“锦儿!”他神色突然一凛,声音也冷了许多。“无论你多恨我,都与孩子无关。”
我停下后面的话语,不再多说。
不知红袖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恭敬的递上一方帕子。他摆摆手说了句不必,手腕上的血液已经染红了衣袖。
红袖求助地看向我,我只好接过帕子,拽住他的手帮他包扎。
他欲言又止,静静等待我将他的手腕包扎好。
此时河边突然燃放起了烟花,漫天星彩坠落而下再消失不见。天际通明一片,照亮了整个小镇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恩爱的夫妻依偎在河边,也有相互心仪的少年少女含情脉脉之间又保持了若即若离的距离。
他抬头看着远处的烟火,睫羽轻颤,侧脸的轮廓在忽明忽暗的氛围中越发俊挺。微微轻扬的唇,像极了八角亭初见时的如玉公子。
思绪渐渐远去,回到小时候的年夜,大概是十三岁,我记得,那个时候的柳府招了新人,一个打扫庭院的小厮,他会偷偷帮助我和娘亲,送来一些像样的衣物和用品,每次问他为什么,他却什么也不说,后来才知道是个哑巴。十三岁生辰,他在后院燃放了小小的喷溅烟花,那种大概有半个人高的星星花火,曾经见过的最美的东西。
我只记得他叫六六,因为吉利。
但是他在我被毁容的前一年就离开柳府,想在想来,如果他在,我也许能逃过那场火劫。
这么多年,我压抑着这段记忆,有意忘却,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狠毒,仿佛这一生没有经历过什么帮助,或者什么美好的事,只有这些才能让自己能在阁里,宫中无心无情,生存下去。
只可惜,我既没有变成无情无心之人,也没能成为生存的强者。
“小姐,要不要买糖。”一位老伯走了过来,手里是缠绕在木棍上像棉絮一样的砂糖丝。
这是……这是云糖,起源于凉西,后来传入北燕时已经改名锦丝绵糖。
我看向这位老伯,刚要开口问,只听北宇瑾辰疑惑道“云糖?”
云糖的叫法只有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