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阿娘还没来得及跟老爹商议这事儿啊!
害怕老爹追问,害怕暴露阿娘打算的唐睿立即望着邓季丑木枷上那鲜红大勾,笑盈盈问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呐,邓公以为然否?”
“失足?老夫何曾失足?”邓季丑扭脸扫描着巫山老叟、金针圣手和唐戬,最后注视着唐睿吧唧着满是血痂的嘴唇,木然呢喃,声音干涩。
他身后,那一个年岁略长,满脸络腮黑须,枷锁上打上红勾,名叫邓泷的壮年人冷笑一声,寒彻沙声,惋叹道:“战场上,刀光剑影,每时每刻都有可能血溅五步,变成一具尸体,但却没一个人感到畏惧,没一个人想到退缩。然而,当上官下令投降后就变得人人惜命,此乃人之常情也,何来失足之说?”
“这算狡辩吗?”唐睿一愣,暗自腹诽。
“哎——是老夫糊涂呀!”邓季丑长叹一声,忽然老泪纵横,哽咽沙哑道:“老夫若不想回归大梁,下令放弃抵抗,而是杀出一条血路返回襄阳,如庄思延那般一心投靠北魏,何来我邓家血脉尽毁之灾祸?悔不当初,愧对祖先啊!人活五十,不算夭寿,而今六十岁已过,死有何惧?”
突然,他弯腰一扯那拴在脚上的粗大绳索,挺身站起,嘶声大喊:“三心二意,成为替罪羊乃天意昭彰,我辈耻辱——”喊罢纵身跃起,一头撞在审判台石壁。
“啊!”唐睿惊恐大叫,面若死灰。
“轰!”天地震荡,血溅八方,噗噗大响。干瘦躯体直挺挺地“啪嗒”砸地,白花花的头迅捷染红,却留给光滑石壁一个鲜红淋漓的印章。
“噢耶~!”吃瓜群众们齐齐惊呼,又刹那寂一静,满场屏息,吸气嘶嘶,一片哗然。
变起仓促,鲍邈之愣怔之极,恍若一尊瞠目张嘴的胖陶俑。
那枷锁名字上打上红勾的邓泷、邓皓、邓洛三个壮年和邓吉、邓理、邓轩三个少年几乎同时张嘴大叫,却没一个人出声音。死一样地沉寂着从眼角滴落出泪水,飞洒在阳光里仿佛一串串晶莹的珍珠。
“呕!”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鼻,唐睿的胃囊立时翻滚起来,眼眶一热,泪水涨潮,张嘴便要呕吐。
只见金针圣手的右手在左袖里闪电一抹又一扬,“嗖嗖”声起,空气微动。唐睿忽觉双手腕内关穴被蚊子一叮,胃里旋即平静,恶心消失。垂目一看,见自己的内关穴上颤巍着一根两寸来长的金针,抖索在阳光里闪闪放光。
“大郎,还好吧?”唐戬瞄了瞄唐睿那卡白的笑脸,赶紧注视着唐睿手腕上的金针关切宽慰道:“别内疚,撞死也是死,为父觉得比砍头强上了不少,至少有躲过枭装笼,悬于那木杆日晒风吹,传示边镇,震慑其他将领之可能。若真如此,你也算积了阴德,我想在酒泉之下,季丑公定会谢你一言之恩呐!”
“老爹,我……”憋得难受的唐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那睁大的眼睛很不争气地“咕噜噜”直冒眼泪,滴落稻草上“噗噗”有声,接连不断。
“每个人都有第一次……”唐戬左臂一展,将唐睿揽入怀里轻声劝解:“想当年,老爹我一刀捅死了那只野猪,见自己脸上之野猪血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淌,还不是吓得丢掉战刀,哭得屁?挨了你祖父一脚才醒过神来。”
“呃……”唐睿屏息敛气,无声苦笑。忽觉自己说起来也是活了两世之人,却第一次这般亲历血淋淋现场,又表现得如此不堪,真可谓魂惊胆丧。
因自己的一句话就撞壁而亡,怎会这样呢?
呃,替罪羊?
从邓季丑的话里不难听出:原来不是萧续有多厉害,而是人家压根儿就没想撕杀,主动被俘。但那丢城失土之罪谁来担?
对照邓季丑的片言碎语结合老爹之言,联想到自己未经过堂审问就被押上刑场……唐睿感到了什么叫有理无处申,感到了个人生命在权力面前的渺小,感到了生命的脆弱……
萧纲没料到第一次担纲行刑大臣就遇到这变故,顿觉晦气森森,一阵恶寒。他身旁的萧正德却暗自笑——这算不算监刑不力呢?若自己遇到这事儿该咋处?仍旧枭示众?似乎有违善心善行,若不枭示众,朝臣们一定会群起而攻之,兄弟们也会私下偷笑……呃,按菩萨父皇之德性,这事儿没甚大不了,不会影响他之圣威,也不会损耗太子丝毫利益。
“嘎……呜呼——”只见邓泷仰天惨笑,呜咽道:“阿父,大丈夫当横尸战场,奈何成了替罪羊?儿来也——”言讫,奋力跃起,不料却被绳索牵住,“轰”声跪着砸地。他一愣,又“嘎嘎”惨笑着仰头嘶嚎:“耻辱替罪,苍天在否?”
“耻辱替罪,苍天在否?呜呼——”站立的五位邓家子见状,纷纷跪地,仰天一片大嚎。凄凄惨惨,闻者落泪,见者伤心。陡然,整个刑场卷起一股又一股悲伤气息,打着漩地荡漾。
邓家子的嘶嚎声顿时清醒了萧纲。忽然,他想到萧续六弟年少英勇不凡,深受父皇喜爱。在雍州刺史任上,不但沉溺美色、恣意敛财,而且经常购置马匹兵器,蓄养豪杰,这是别有用心啊!
只见萧纲面纱抖动良久,才意有所指地冷然道:“人犯略有寸功,但被敌擒住却蛊惑蛮王投敌,投敌叛国,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也,今事实如铁,还妄言替罪,图扰刑场法度,甚是可恶,行刑吧!”
萧正德一怔,觉得萧纲是在执着鼻子骂他叛国,心中盛怒之极,当即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