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嗬嗬,够了!”
见囚车里的稻草已铺到两尺左右,乐呵的唐戬大声喊停。司马长亭和家丁们回头望了望唐戬,又将目光集中在门楼跺墙里的萧灵慧。
大变模样的囚车不停地散着一股又一股稻草芬芳。那仿佛不是囚车,而是载满了暖意的秋色。
萧灵慧微笑点头,又娇弱无力地挥挥手。秋风吹起那温柔笑容,渐渐地、渐渐地,犹如花般破碎的流连——忧心,难舍,牵挂。秋水剪瞳里,一波又一波的爱在摇晃,恨在堆砌,就如那囚车里的厚厚稻草,剪不断,理还乱。
突然回仰望的唐睿浑身一颤,神乱了,心也碎了。情不自禁,泪流满腮,缓缓转身,深深一拜,哽咽高喊:“娘亲,大郎让你犹心了,秋风疾,还请娘亲保重身体为要……”
“哈哈,一场痛苦,一季收获,人生不外如是!”唐戬豪迈一笑,一抄手便将唐睿抱进宽厚胸怀,回眸一望楼上的妻妾高声喟叹道:“大郎之言自肺腑,好好将息,别让他为你们两位尊长担心,哎——儿女情长,几多秋凉,走啦!”
一贯强势的萧灵慧瘪了瘪嘴,陡觉自己很软弱,任由泪珠儿从腮边滚落。她刚想张嘴说几句硬气话语,却见唐戬闪了几闪,风声“嗖嗖”,眨眼间便和唐睿合身砸入囚车中的稻草里朗声大叫“舒服”。遂呢喃道:“难不成你以为是出去踏秋?没心没肺!”
“大姐,有两位卿老在侧,大可宽心……”紧咬嘴唇的萧敏儿一挽萧灵慧的右臂,硬起心肠温婉规劝,哪知却没控制住自己的心境,情不自禁眼泛泪花,无法继续下说,只得直雏鼻里酸楚,任由眼角泪水成灾。又忍不住满腔痛楚,遂张开双手,揽风扑在箭跺放声痛哭……
浑不在意受刑,更不在意囚车的唐戬放开唐睿一滚,翻身坐起,对还在囚车里的两位家丁挥手打趣道:“你俩也想坐囚车,可惜呀……啧啧啧,没那福分,出去吧,哈哈哈!”
“诺!”两位家丁躬身拜别。
人的心酸不是生与死,而是母亲送儿赴刑场。躺在草堆里的唐睿心生悲切,暗自大骂:萧佬儿,本少跟你没完!
装龟孙子的鲍邈之见唐戬父子主动进入囚车,立即对巫山老叟,金针圣手拱手拜别,极是谦卑道:“奴婢圣差在身,不敢耽搁,尚希见宥!”
巫山老叟吝啬声嗓,木然挥手,如赶苍蝇。
如蒙大赦的鲍邈之在两名斋仗使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上了轺车,坐稳后气喘吁吁。等他把气喘匀了才扬了扬肥厚的熊掌沉声道:“起解吧!”
侯在轺车边的传令使得令,立时扯起喉咙高喊:“起解了,去朱雀校场——”
“吼!吼!吼!”斋仗使们立马高声吼叫,气势如虹,声震云霄。
“哞——”不愿离开的两头黄牛衔着稻草,仰抗议着驭手,边犟边转身。
“郎主,少郎主,多珍重!”司马长亭振臂一拜,大礼送别。百十号家丁整齐附和,声音凄凄。
“世间花开花落,人生难断奈何,哈哈哈,三日后见,都散了吧!”唐戬豪气冲天。
唐睿眼眸一亮,忽觉老爹不愧是上了乡评榜的俊彦,很有才。但他却不敢回眸,不敢去看阿娘眼里那爱的呼唤,只得默默感叹——世道虽已经堕落成寒潭,光明也被染成了黑暗,可有一种幸福叫牵挂,悲也缠绵;有一种快乐叫守望,遥也心欢。
号子起,车辚辚,满腹酸楚洒苍穹,风雨几度。
秋风悲,声瑟瑟,一叶浮萍归何处?豪情难诉。
倏忽间,一阵秋风在唐睿身边打着旋儿,绕着他竟似依依不舍……
已有两百余年的朱雀校场地处秦淮河北岸的广阔滩头,向着台城方向坡状延伸,历经东晋、刘宋、萧齐和南梁这四朝风雨。
这里是历朝官府的刑场,每年秋决都要在这里杀人。
这里是每次兵变都要攻克的桥头堡,一次又一次被鲜血染红,似乎每一粒细沙都藏着一个冤魂。
这里不知飘出过多少激越悲情的战歌?又不知诞生出多少凄美动人的故事?然而,那些战歌,那些故事,都随着清澈的秦淮水飘入长河,消失在茫茫大海……
一年四季,惟独这深秋才是朱雀校场宣告森严杀机的时节。而朱雀台也只有在深秋,才能泡饮人血。
车声辚辚,鲍邈之所率领的斋仗队押着高大的囚车,无视篆刻在门楣上那“朱雀校场”四个古朴大字散出的森寒杀机,刚一进入高大石坊,就惊醒了哄嗡涌动的人潮。
朱雀校场很大。
数千名铁甲军士绕着那临时搭建的观刑棚,围出一条约莫三十米宽的空旷地带,里面不见任何吃瓜群众。惟临河一面构筑了一条丈余宽的人墙通道。
突然,一个悲戗的声音高叫着:“作孽呀,作孽呀!一个小孩儿能犯多大罪,怎可这般杀了?”
未能向他老爹那样藏在草堆里酣然大睡的唐睿,不由露出苦笑。
四周人海突然禁声,没了激情,没了议论,却如失魂落魄的梦游人那般木然地朝囚车涌动,汇聚。骤然间,一种莫名其妙的异常气氛弥漫着,扩散着,连天上的灰云也被吓得四处逃窜。
人潮木木地簇拥着这架高大囚车,慢慢推向那彷如地狱入口的人墙通道。
风住了。
朱雀校场更空旷了。
刚才还在朱雀台中央傲娇仰头,张牙舞爪的青色大旗倏地垂头,紧贴着旗杆浑身颤栗。
高大的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