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武则天面露不信的神情,“不见得吧?”
吴宁一笑,“陛下别不信,宁绝非危言耸听。”
“因为,失了这一腔热血,非是我们失了根本,忘了祖宗的教诲,而是因为疆域越来越大决定的。”
“疆域?”
武则天颇为意外,关疆域什么事儿?照吴宁这么说,那两汉控制的疆域也不小,不也失了这一腔热血?
“不是的。”吴宁细说起来。
其实他所说的这个疆域,不是什么山河图上的疆域,而是指汉人实际控制的疆域。
人们只叹汉唐版图之大,但却不知道,其实在唐之前,地方大是大,可是实际控制的区域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大。
就拿两汉来说,看上去控制着西域、云南,还有岭南。
可实际上,向大汉交税,由汉朝直接管辖的地区,和春秋战国时期没什么大的区别,主要还是黄土高原到华北平原一线,四川盆地到江淮流域。
剩下的什么西域、东北、云南、贵州、两广,看上去也是大汉国土,可是朝廷对这些地方的掌控,只停留在名义和军事上面。
岭南、云贵设府不设兵,派去的官员也都是政治犯。
西域也是只有都护府和兵屯。
也就是说,朝廷需要费心管理的区域,也就是中原这一小块儿。
从国家的角度出发,地方越少,就越不复杂,不需要什么太过高深的管理艺术。
有法可依,有忠孝礼义廉的简单约束,就够了。
这就是外儒内法的核心思想。
那个时期,也就是到了唐代之前,管理上的难度很少,反而是开拓之心更盛。
所以,在大唐之前,汉人还始终保持着对外扩张的,还有那股子拼劲儿。
用外世的话说,那时的汉人是创业阶段,干劲十足。
可是到了唐代之后呢?
随着中原对云贵、两广,还有东北、西北地区的掌控力越来越强。
也就是说,在这个交通、信息都极不发达的时代,要想控制越来越大的疆域,所付出的管理成本自然就越来越大。
原来那套只靠自觉的管理办法,已经捉襟见肘。
于是,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儒家的作用越来越凸显,也就是加强版的外儒内法,开始占领高地。
什么意思呢?
简单来说,朝廷派出去的官员越来越远,最远的可能相隔万里,通信又不发达,上个奏折都得一年半年的。
那朝廷怎么保证政策可以得到很好的实施?怎么保证派出去的官员不会生出二心?
那就洗脑嘛,用儒家洗脑!
一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学的就是礼义廉耻,忠君孝祖。
忠孝礼义廉,这五个字儿甚至代替了宗教,上升到了信仰的高度,如同烙印一般伴随其一生。
无论走多远,无论走到哪儿,都离不开这五个字的束缚和道德管制。
那话说回来,这五个字好不好?对不对呢?
好!也太对了!
这就是汉人高明的地方。
要问世界上有那么多辉煌的文明古国、璀璨文化,为什么只有华夏文明传承到了今天?
那是因为,我们懂得记录历史来延续文明,懂得用“忠孝礼义廉”这五个字来凝聚国家。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这句话放在别的民族面前,那就是一个违命题,因为分久了就必没合。
只是华夏,才可以拿这句话当做真理一般,信奉至今。
那么,外儒内法既然有用,又是不是无一弊端呢?
当然不是!
作为一个后来人,其实不用刻意看,只从儒教真正兴起的这个时间节点为界,看看前后两边的差距,就全明白了。
前面是汉唐,也就是之前说的创业期。
基本上就是谁打我,我灭谁;谁瞪我,我灭谁;谁不叫爸爸,我还灭谁。
那是华夏文明最有血性的时代。
后面
后面是宋、元、明、清。
(别把元和蒙古帝国弄一块儿去。横扫欧亚的是蒙古帝国,忽必烈建元朝之后,和大蒙古时代就没关系了。)
虽然细说之下,宋明清各朝也不是没有血性男儿。
但是,那份血性多半是用在守土卫国之上,鲜有开拓进取之心了。
像林羽堂、李瓘这样的敢战之勇,也是越来越少了。
“陛下!”
吴宁诚恳地看着武则天,“兴儒重礼,这没有错。因为我们有教化四夷,掌控国土的需求。”
“从这一点出发,儒教必不可少。”
“但是,过分地重视儒教,也必然会造成武勋的没落,华夏儿郎血勇不复。”
“所以,能留下一分,那就留下一分。能保住一寸,那就拼死也要保下一寸。”
“阳关城上,有一守关老帅说过一样一句话。”
武则天呆呆地看着吴宁,“他说什么?”
“他说,纵有一死,亦不能让后人再面危局之时,只能仰望秦汉前辈,而在当下找不到一丝慰济。”
“陛下!”
吴宁站了起来,“天下久治,靠的是术。法也好,儒也罢,皆为治世之术。”
“然,天下久存,靠的是气啊!是浩然之正气,唯我独尊之霸气!”
“这口气虽不能表帝王霸业、千秋功绩,但这却是民族魂魄之所在!”
“如果陛下真的因为不能表功,就不顾这口气,那亡的不是一朝,而是整个民族!”
吴宁绝非危言耸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