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听闻的道歉言语,明溪默然以对,她依稀记得,即便是站在父亲的坟前,天子也只是说些充满遗憾的感叹,而不曾后悔过去的决定。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永远是强硬的态度,刚直的腰背,不向任何人低头,哪怕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也是以豪迈的语气承认,并认为自己将来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永远充满着自信与骄傲。
可如今,昔日巍峨的身躯,却苍老得宛若即将崩塌。
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枭雄,现在也不过是一名命火即将消散的老人。
“您的苦衷,明溪知道,父亲也不曾埋怨过您,皇族的责任,明溪时时刻刻铭记在心,不敢或忘。”明溪郡主坚定的说道。
然而,天子却摇头叹道:“错了,那是朕强加给你的意志,而非你本身的觉悟,如果有朝一日帝国毁灭,皇族的责任又从何谈起,而你又该何去何从?过去朕留下了诸多的遗憾,但朕从来不曾后悔过,因为这是朕自己决定的道路,朕拼命与人争、与人抢,便是为了争夺这个宝座,坐上后自然也不敢有所怠慢,因为这本色那就是朕所追求的天命,而你可曾想过,自己的天命又是什么呢?”
明溪迟疑了一下,道:“我的天命便是尽到身为皇族的责任,延续您的意志。”
“错了,他人的想法终究是他人的,你将别人的包袱当成自己的包袱背在背上,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觉得太累,而将包袱扔下。”天子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此时朕该说些天伦亲情的故事,动之以情,引发你的共鸣,然后再顺势将皇位传给你,从而让你死心塌地地为皇族的责任奉献一身,延续朕的意志,成为另一个朕。但朕忽然明白了,在死亡即将来临的这一刻,意识到无论自己情愿与否,都必须将肩上的包袱放下,这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让朕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包括以前因为自身狭隘的视角,而从来不曾看到过的景色。”
明溪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一直以来信仰的神像就要崩塌一般,她缓缓道:“您的意思,难道是想否定……”
天子打断道:“说这些话,并不是因为朕觉得自己错了,也并非要否定过往的痕迹,而是想告诉你,别再逃避了。”
明溪忙争辩道:“我并没有……”
“别再说什么皇族的责任了,那便是你逃避的借口!对父亲和母亲恩怨,对作为人妖混血的出身,对自己的皇族身份,你都该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统统用一句皇族的责任来掩盖,那不该是你用来逃避的借口!
孩子,你要记住,从我们诞生于这片宇宙开始,血脉、出身、命数等不同的因素,组成了“我”的存在,正是因为这些因素,才让你有别于他人,成为独立的存在,如果将这些全部抛开,那你与他人又有什么不同?”
明溪茫然道:“证明‘我’的存在,我该怎么做才好?”
“那就要你自己去思考了,或是前进,或是后退,继承皇位对抗妖族也可,放弃皇位转投妖族也罢,总归是要做出自己的决定。不想被命运掌控的唯一方法,并不是逃避,而是反过来去掌控命运,这便是所谓的超脱之道!”
“我不明白……”
“首先,你要学会正面所有的一切,其次,要学会任性……任性便是拥有选择命运的权利,朕这一生没得选择,无法超脱自身的命运,只能在既定的棋盘上来来回回,愿你能走上一条与朕不同的道路,跳出棋盘外……”
天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细若游丝,他伸出手,按在明溪的天灵,将操控帝国龙脉的权能转移过去:“这是朕唯一能帮你的事情了,愿你做出不会后悔的决定。”
……
皇宫地面上,毕方化出妖体,在几次试探后,发现自身的控火天赋受到对手功法的克制,于是转而换成更为温和,破坏力并不强大的控木天赋,
只见她飞腾间,带起一阵若有若无,仿佛再寻常不过的的缕缕穿林微风,吹动树叶飘落,其中夹杂着点点细如流萤的飞舞金芒,结成带着细微噼啪炸响,如丝如缕的青色异芒,映得阳光明灭闪烁,伴随和煦轻风漂浮、摇曳、流泻。
大地上长出了高大的树木,泥土中开出鲜艳的花朵,便连石墙上也长出了郁郁葱葱的青草,尽管这并非领域,却营造出一种近乎青木领域的效果,万木生长。
一时间毕方仿佛不再是那个象征火灾,能喷吐火焰焚烧大地的大妖,而是在金秋时节,从金叶缤纷的林岸边走出的仙鹤,但在宛若梦境般的美丽背后,存在随时都会爆发的无匹伟力。
五行水生木,虽然不比土克水来得更为直接,可也令司镜柊的术法化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媒介,眼看战局的平衡就要被破坏,忽而一大片黑糁糁的阴沉迷雾随之卷来,笼罩从地面上衍生而出的大片丛林。
只见在充满酸腐、硫磺气味的茫茫迷雾笼罩下,一切景象都随之模糊,扭曲,原本郁郁苍苍的林木随之枯朽,枝叶脱落,树干长出仿佛哭号人脸的丑陋根瘤,渐渐扭曲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妖异怪影,全身上下怪臂横生,不断蠕动着、盘卷着。
毕方来不及想通其中关窍,司镜柊便展开身法,凭着真元凝聚令残影实化,她的身形每一处晃动,都幻化出无数冲向四面八方而又一闪即逝的残影,从而混淆视听。
而且她的每一步踏下,都会在脚下